春庭雪·太平云楼记
文:御手洗奎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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序
我叫文谦,是个痕迹学专家,大家可能对我不太熟悉,不过若是提起曾经轰动一时的卡瓦格博峰诅咒事件,一定会有些许印象吧。我在那起案子中尽了点绵薄之力,并在梅里雪山脚下的雨崩村中结识了妻子于忆南。
不过,这次的主角并不是我,而是我的爷爷文康先生。他曾给我讲述过一个发生在很久以前的故事,是他所经历过的最不可思议也是最震撼人心的事件!
随着爷爷的讲述,我的思绪也仿佛穿越了时空,来到了那暗流涌动的太平云楼之中。可惜那时还没有我,否则我真想一睹爷爷年轻时的破案风采!
这起旷世奇案不应被埋没在历史的尘埃下,于是我在爷爷去世后开始着手整理他的笔记,当年的一幕幕场景也像电影一般渐渐浮现在了我的眼前。
接下来便由我来为大家详细转述这个故事,也许各位在听的过程中就产生了一些想法,先于我的爷爷勘破迷雾,但我在这里还是想提醒大家一句:这起案件与双生子密不可分,切勿过度依赖直觉,否则很容易落入陷阱。
故事发生在一九四八年的春天,我军在东北战场取得节节胜利,距离北平和平解放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……
壹·信件
我的爷爷文康在不到二十岁时,就开办了“康华侦探事务所”,时值国共内战全面爆发,他所居住的国统区处于各路情报机构渗透的敏感地带。那里特工横行、各种流血事件频发,有些是当时的政府所致,但更多的则是因为一些帮会趁火打劫,让老百姓们人心惶惶,文康便在此中周旋,解决各种事端。
文康有一位名叫孙浩的助手,生在穷苦人家,幼年时做过卖报童,因一次街头踢足球的契机与文康结识,两人可以称得上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,故文康在开办事务所时首先想到的就是孙浩。
某一天,孙浩拿来一封信函,封面上写着“文康先生亲启”的字样。文康疑惑地接过信封,扫了一眼字迹,大气清秀,想必是受过教育的人家,他不作停留立即拿出信纸阅读上面的内容。
文康先生,多有打扰,我苦于脱身,故不便前来相见,还望谅解。若非实在万不得已,我断不会写信打扰先生!
不瞒您说,我目前的处境非常艰难,以我一人之力恐难以解决,更可悲的是身边无一可信之人能够托付。在我危难之际,无意中听说了先生您,原来世间竟有如此奇人!
以先生的为人及喜好,想来这起离奇事件定能引起先生的兴趣,便擅自替先生做了安排。鄙人在此恳请您立刻动身前往位于黄石镇的太平云楼,车票已随信附上,望早日见到先生。至于报酬请您无需担心,我已经悉数汇入您的外币账户之中。
除此之外,我还有个不情之请: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此事!切记!
“从这封信的内容来看,写信人对我有一定了解,态度还颇有几分强硬,简直就是在命令我嘛。看车票时间是明天上午的,还假惺惺地说什么‘早日’。浩子,这事你怎么看?”文康从信封中拿出车票摇晃着说道。
“黄石镇,离我们这里不算太远,只不过……”孙浩有些迟疑。
“只不过是在国占区与共占区的交界处,政治敏感地带。”文康说道。
“是啊,这段时间你也办过不少背景复杂的案子,在这个时候找上你,我觉得来者不善,想必此行会相当危险。”孙浩分析道。
“嗯,对方竟然连我的外币账户都查到了,而且直接支付了佣金,恐怕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。既然他有意把我牵扯进此事,如果我置之不理,对方指不定又会做出怎样的举动,那时我就被动了。倒不如顺势而为,明天前去一探究竟!”文康说道。
文康有着冷静的头脑和过人的逻辑推理能力,他六岁就开始习武,枪法如神,百步穿杨,还曾在美国学过科学的办案知识,虽然年纪轻轻,却经历了太多生死劫难。乱世之中,你若拿年龄去判断一个人的真实能力,保不准会吃上大亏。
“只是这太平云楼,好奇怪的名字,你听说过吗?”文康问道。
“第一次听到这个地方。”孙浩回答道。
“好,明天一早我便动身,你就不必去了。如果三天之内你没有收到我的信件,就立刻带人赶到这个地方,我的性命就托付给你了。”
“好的……哎!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,多个人多个照应。”
“信封里只装着一张车票,对方很显然只想让我一个人去。”
孙浩无奈地一摊手,只得作罢,反正这也不是文康第一次以身犯险了。
当天孙浩通过渠道悄悄查询了文康的外币账户,里面果然多出一笔堪称天文数字的巨款。
第二天一早,文康准时坐上了开往黄石镇的汽车,每天也就只有在上午有一趟通向黄石。他带了几件换洗的衣物,母亲烤了两个窝窝饼让他拿着在路上吃,还有一套办案用的工具、一支美式手枪以及一盒自制卷烟。此外还有一本《陶渊明集》,据说那五柳先生与他祖上颇有渊源,他没事倒也总爱翻来看看。
正值暮春时节,一路上梨花盛开,尤其是快到黄石镇的时候,梨树更是随处可见。文康向司机问起是否知道一个叫太平云楼的地方,司机诧异地看了眼文康,迟疑了一下才给出肯定答复。
“怎么了?”文康感到奇怪。
“先生为何要去那里……”司机小声嘟囔道。
“年轻人,那个地方有点邪乎啊。”邻座的一位老大妈插嘴道,她自称是黄石镇的人。
“莫非有什么说法吗?”文康很感兴趣。
“经常有人在那一片失踪,活不见人死不见尸,很可怕的!”老大妈煞有介事地说道。
“这只是坊间传闻吧。”文康笑了笑。
“咦!你知道个啥,上个月老李家的孙子小虎就在那边走丢了,警察来了以后远远地看了一眼那太平鬼楼,连管都不管就直接走了!”
“这就奇怪了,看来确有蹊跷之处……不过我对这一带不熟,下车后还需麻烦您指点我去太平云楼的路线。”
“小伙子,你果真要去那里啊,就算你身强力壮,也挡不住那不干净的东西上身啊!”老大妈危言耸听道。
“呵呵,无妨……”文康只得无奈地干笑着。
下了车,老大妈把文康带到一个路口前,就再也不肯往前走了。这让文康更加费解,既然这太平云楼被传得如此邪乎,为何没人愿意来查一查呢?
但转念一想,他又有些释然了。现在这世道正乱,人人明哲保身,谁有那闲工夫豁出命去查?自己若不是收到了那封奇怪的信,想来是永远都不会与这个地方扯上干系的。
“你顺着这条路一直往里走,能看到一些明清时候的破旧房子,走过那片建筑物就能看到太平云楼了,据说很大很大,反正我也不敢去看!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。”老大妈苦口婆心地劝道。
“感谢您的提醒,那我就先走了。”文康礼貌地告别,头也不回地走进小巷,只剩大妈留在原地叹气。
“那小伙子你要保重啊。”
文康穿过小巷果然看到一片废弃的明清建筑群,一眼望不到尽头,附近也没有黄包车,这得走多久呢?正在他犯愁之时,忽然看到在建筑群入口处有出租自行车的摊位,那里摆着四五辆自行车。他走上前和老板谈妥了价钱,老板告诉他在建筑群的出口处有人等待,到时交还自行车就行。
这片废弃的明清建筑群规模之大远超文康想象,所幸路不难寻,也没有坑洼不平的地方。文康骑在自行车上哼着小曲,一路前行。周围的那些建筑虽然已经废弃,但只是外表显得破旧,建筑的形体均保存完好,若是修葺一番还是可以利用起来的。
沉醉之际,文康忽听身后传来自行车疾速接近的声音,连骑车人的喘息声也仿佛近在耳边,险些就要撞上文康。吓得文康急忙躲闪,自己也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,只见一白衣女子骑着自行车越过文康,竟没有丝毫停下道歉的意思,继续保持着原来的速度向前飞驰而去。
“喂,你这人很没礼貌啊!”文康大声喊道,对方却并不理会,一转眼便消失在远处了。
文康无奈之下只得继续踩着脚踏板闷头前行,适才女子身上飘来的香水味道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。那种香水不是一般人家用得起的,莫非她的目的地也是那太平云楼吗?
文康又足足骑行了近二十分钟,终于是来到了出口,果然见到有人坐在不远处等着收车。文康上前将自行车交还,视线一扫却并未发现停有其他自行车,难道刚才那名女子的车子并不是租来的?
“老伯,是否见到有一位白衣女子从这里过去呢?”文康礼貌地问道。
“哦,你说的是太平云楼的白梦凡小姐。怎么,您这是要去……太平云楼吗?”老伯疑惑地问道。
白梦凡?姓白……难道是豪门白家?听闻白家老爷年轻的时候曾在北洋政府当官,位及国务总理,后来时代更替,弃政从商,想不到会住在这里。
“啊,是的,难道这里还有其他去处吗?”文康转而问道。
“我还以为您要去赏这梨树林呢,我们在这里做出租自行车的生意,就是为了给外来者行个方便。你看,这不又来人了。”
文康顺着老伯的视线看向身后,一名西装革履、打扮相当考究的年轻男人骑车而来。他停下车子看了看文康,然后礼貌一笑,两人相继交还了自行车,互相问了去处。
“想不到您也是去往太平云楼的,鄙人张佑宁,是个律师。”两人并肩前行,张佑宁率先做了自我介绍。
“在下文康,只是一名普通生意人,我见佑宁兄谈吐间颇具风雅气质,想必是接受过西方的思想熏陶。”文康诚恳地说道。
“哈哈,文康兄弟真是抬举我了,我只不过是在大不列颠留学几年,喝过几瓶洋墨水罢了。”
两人边走边聊,越发觉得投机,大有惺惺相惜之感。
一路前行,直到前方出现一处宏伟的奇异建筑,一定就是那太平云楼了,果然如传闻般规模庞大。
文康远远望去,看到太平云楼主要分为两座高大的建筑,被一个露天庭院围在其中。南侧为一座青砖灰瓦的二层楼房,而北侧是由金黄色琉璃瓦铺就的三层楼房,规模远比南侧的灰色建筑更大,想必这座便是太平云楼的主体。
太平云楼四周被层层梨树林所环绕,空气中氤氲着梨花特有的淡淡香甜,沁人心脾。
贰·双楼
文康和张佑宁没有料到太平云楼的庭院大门竟然是敞开的,两人也并没有急着进门,而是很有默契地四下查看了一番。那座金楼像是近年新建的,绝不是前清的建筑,而灰楼则很有年代感,推测是清代初年的产物。文康在古物鉴定这方面有所涉猎,在古玩界也有着不少行家朋友。
“我们进去吧,总这么看下去也不太礼貌。”张佑宁说道,文康点了点头。
张佑宁敲起灰楼的门,前来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、面相和蔼的老人。
“请问两位是?”老人眯着眼睛问道。
“文康。”
“张佑宁。”
“哦,文先生和张先生,你们也是来参加仪式的吧……那快请进吧!”老人将大门再度展开了一些,“我是这云楼的管家,叫我陈伯就可以了。”
参加仪式?什么仪式,信上并未提及关于仪式的只言片语,难道这便是写信人邀我来的目的?文康用余光扫向张佑宁,发现他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,像是早就知道要参加某个仪式似的。这么说来张佑宁受邀请的原因很可能就是陈伯口中的仪式,那么邀请文康的人所说的困境又是指什么?这些现在都不得而知,文康只能装作一切正常的样子,决定暂时静观其变。
两人在陈伯的带领下进入灰楼,通过陈伯的介绍得知,灰楼所有的客房都建在二层,一层则是厨房、餐厅、休闲室、会客室。据说太平云楼的主人们平时都住在隔壁金楼的三层,那一层、二层的房间又是用来做什么的呢?
文康想向陈伯询问一下,却见到张佑宁始终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,便打消了念头。看起来张佑宁像是知道这其中的奥妙,而且对太平云楼也有一定的了解,文康却连所谓的仪式是什么都不知道。若是他贸然胡乱询问,被怀疑来这里的目的,恐怕会很难解释清楚,只是徒增麻烦罢了。
如此一来,首要任务便是尽快和写信邀请自己的人取得联系,那么此人究竟在哪里呢?
“两位的房间就定在位于西北角的201和202号房间,请两位自行安排吧,我还要继续去等待其他客人,先告辞了。”陈伯微微欠身后便离开了。
两人简单商量后,文康住进了202号房间,他将行李安顿好便走了出去,准备在这太平云楼里四处逛逛,顺便找找与写信人有关的线索。灰楼的一层大厅空无一人,豪华的沙发与茶几摆在正中,四周养着各种盆栽。
文康先后去了会客室和休闲室,两间房是相通的,由一扇门连接,同样没有人在,看来自己和张佑宁很可能是最先到达的客人。文康又来到餐厅,这里装修精致,干净整洁,中西餐具一应俱全,西侧是一间洗手间。再往前走便是与餐厅相连的厨房了,有必要去看看吗?文康略一思索还是走了进去,他看到一名中年妇女正在灶台前忙碌,处理着做菜用的食材。
与此同时,室内还有两个人在,其中一人正躺在躺椅上,另一人则拿着画笔往躺着的那人脸上描着东西,他把前者的鬓角头发尽可能地压开,像是在尝试画满整张脸。眼前这幅怪异的场景,让文康一时间有些难以理解。
“启轩,谁来了?”
“好了梦起,我们先休息一下,给客人打个招呼吧。”
站在躺椅旁的人自称叫做柯启轩,他手拿画笔对着文康礼貌一笑。
躺着的人闻言也坐直了身子,回头看向文康,这下子反而让文康吓了一跳。这名男子的整张脸都被画满了黑白色的奇怪纹路,若说是唱戏的脸谱却也不像,简直怪异至极!
更离奇的是,这可是在厨房里啊!
“你们……你们这是在干什么?”文康话语中带着惊疑。
“哈哈,抱歉让先生受惊了,不要害怕,我们这是在进行仪式前的练习。因为材料需要用到厨房才能做出来,又担心在其他地方练习会打扰到客人,索性就把地点选在厨房里了,哪能想到会有客人来厨房参观嘛,哈哈……”柯启轩的笑声中颇有打趣文康的意味。
“抱歉先生,恕我不便起身招待,您先到会客室休息,我让刘妈给您泡壶上好的茶。”躺椅上的那人说道,他叫白梦起,是白家的六少爷。文康带着满脑子的疑惑走出厨房,刚刚见到的那两个人似乎正在为仪式做着准备,那些画在脸上的诡异纹路便与此有关,也让文康更加好奇,这神秘的仪式究竟会是什么呢?
“文老弟原来在这里啊,让我一阵好找。”张佑宁不知何时也下楼来了。
“佑宁兄找我是有什么事吗?”
“我想文康老弟一定感到十分困惑,这两座楼虽然建在一处,差异却为何如此之大,而且根本不像是在同一个时代建造的。”
“嗯,确实如此,刚才我在庭院外就观察出来了。”
“我寻你便是想聊聊此事,最初那金楼其实也是灰楼,与我们所在的这座楼对称而立。然而在三年前的一个深夜,北侧的灰楼在大火中被焚毁了,后来在原址上新建了金楼。”张佑宁说道。
“那真是可惜了,不过现在的金楼却更加大气磅礴,令人震撼。”文康感慨道。
“我同意你的看法,但当年的那场大火却造成了令人悲哀的后果,白老爷的三位太太以及最宠爱的四小姐白如仙,那晚恰好留在楼中,在大火中不幸遇难了……”张佑宁流露出一丝哀伤的神情。
“如此悲剧,实在令人唏嘘,只是好端端的为何会发生火灾呢?”
“警方给出的结论是意外所致。”
“佑宁兄很早便知道这些吗?”
张佑宁只是淡淡一笑却不作回答,这让文康心头的疑云更重了几分。
这时从外面路过一位大约三十岁左右,身材魁梧,相貌俊朗的男人。他见到两人便径直走了过来,热情地向他们伸出右手,与文康两人互相做了介绍。
他名叫白如海,是白家的二少爷。
“如海少爷客气了。”文康上前与之握手,通过手掌深深地感受到了对方强劲的力量,但文康的力量也同样不小,白如海一定也感觉得到。
“文康先生不仅一表人才,身手也不落后啊!”白如海不无赞叹地说道。
“二少爷谬赞,文康在您面前只是小巫见大巫罢了。”文康礼貌回应道。
“哈哈,和我这么客气干嘛!来了就是自家人,两位可以随便参观,我先失陪了。”白如海指了指东南方向的庭院大门,文康和张佑宁则微笑着点头回应。
两人信步来到了露天庭院之中,这里的草坪占据了庭院几乎百分之九十的面积,东北角的几棵梨树遮蔽起一处阴凉地,梨花盛开,阵阵飘香,树荫下放着藤桌藤椅。在庭院正西方向修建有一座比较深的水池,水池里饲养着观赏用的金鱼,旁边是一座假山,而西北角则有一间仓库。
金楼的大门就在他们的正北方向,两人先后看向了这座新建的金光琉璃瓦顶的建筑,这里是白家主人们的居所,却让文康心生出一丝说不出的诡异之感。
“不如我们进去看看?”张佑宁提议道。
“我也很感兴趣。”文康表示同意。
从外面看这金楼颇有一种庄重、盛世之感,但随着两人走进金楼内部,这种感觉却渐渐被阴森与诡异所取代,这是怎么回事?这座楼与灰楼不同,采用了西洋建筑风格,从走廊探出头来能看到其他楼层,在南北两侧各建有一条楼梯。
文康忽然嗅到一股饭菜的香味,不是从灰楼厨房飘来的,似乎就在这金楼之中,难道这里面也有厨房吗?文康二人看到一层的所有房间都被上了明锁,于是他们只得向二层走去,香味变得越来越近了,看来香味的源头就在这层的某处。这时在他们面前有一个房间的门被打开了,从房间内走出一名女子,她的怀里正抱着几本书,原来这是一间书房。
“两位是受邀参加仪式的客人吗?”女子开口问道,眼中闪烁着疑惑的神色。
“啊……是的……”文康说道。
“你们现在还不能擅自进来,这里也不是用餐的地方。”不知从何处传来另一个年轻的女声,顿时把三人都吓了一跳。他们一起往走廊另一侧移动了几步,扶着栏杆扭头向上方望去,便看到在正西方向三层的走廊上站着一位白衣女子,大概只有十七八岁,留着披肩长发,五官精致,皮肤白皙。只看身影的话让文康感到有点熟悉,莫非是在来的路上遇见的那名骑车女子?
“怎么了,梦凡,有客人吗?”白衣女子身后的屋内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,听起来有些耳熟,当男人走出来与白衣女子站到一起时,着实让文康与张佑宁吃了一惊。
“纯如,辛苦你帮我拿书了。”男人对着二楼的女子说道。
“二少爷,您不是刚刚出门了吗?”张佑宁惊叹道。
三楼的两个人显然是怔了一下,然后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,这下更让文康二人摸不着头脑了,那个男人分明就是白家二少爷白如海啊!
“两位客人是来参加仪式的吧,想必这位便是张佑宁张大律师。”男子说道。
“如海少爷,咱们不是刚刚才认识过嘛。”张佑宁有些哭笑不得。
“张大律师你搞错了,你刚才看到的是我二哥白如海,而这位是我大哥白如山,他们两人是双胞胎!”白衣女子说道。
“啊……”文康和张佑宁禁不住面面相觑,目瞪口呆。
“哈哈,让二位困扰了,真是不好意思……站在你们身边的是我的妻子,张纯如。而这位是我的五妹,白梦凡,刚从国外回来,都快把传统礼数给忘光了,说话多有唐突,二位见谅。”白如山说道。
“见过大少奶奶。”文康二人连忙对张纯如见礼。
“二位客气了。”张纯如因为怀里抱着书,只能微微欠身。
“大哥,我有你说的那么没礼貌吗?真讨厌……”白梦凡气鼓鼓地埋怨道。
“哈哈,看我把这妹妹都给宠坏了,让二位见笑了……不如我陪二位去灰楼的会客室品茶吧,也能顺便给二位讲讲这太平云楼的历史。”白如山说道。
文康隐约感到,白如山似乎不太想让他们二人待在金楼,只是没有白梦凡表现得那么明显,难道说这金楼里藏着什么秘密?文康记得刚才白梦凡说的是“你们现在还不能擅自进来”,这句话里隐含着两个意思,他们需要得到许可才能进入,而且会在之后的某个时刻准许他们进入金楼,现在只是时机未到。
于是文康大胆地进行推测,她话里指的正是那个仪式将会在这座金楼举行,并且在仪式开始前禁止任何外人靠近,所以文康二人也识趣地离开了金楼。
白如山陪着两人回到灰楼,在会客室内的沙发上就坐,佣人刘妈给他们每人都沏了一杯产自云南的普洱,房间内顿时茶香四溢。
在交谈的过程中,其他宾客也陆续到来,他们渐渐聊到了白如山的父亲白佛喜,白老爷子的一生波澜壮阔,晚年隐居在这太平云楼中,和姨太太们共生了七个孩子。然而世事难料,一场大火差点毁灭了这个原本完美的家庭,在场听闻此事的人无不感到惋惜。
白如海也在午饭前结束了在外的事务归来,这时文康才有机会看到他与白如山同时出现的场面。两人不仅相貌、发型、身材相同,甚至连声音语调,动作举止都几乎完全一致。幸好现在还能通过衣服加以区别,若是他们换上同样的衣服,且不提在场的宾客,怕是连白家自己人,都很难分辨出,谁是哥哥,谁是弟弟。
正当大家惊叹于双生子的神奇之际,一个身着红色外套的年轻女孩冒冒失失地闯入了会客室。
她声音里的明快冲淡了之前弥漫在房间内的沉重氛围,她稍稍举起手中的相机,展颜一笑:“大家好啊,我叫林妙雪,是《新民报》的记者。”
眼前这位姑娘性格开朗活泼,顿时引起了文康的好奇。
“如果打扰到你们的谈话,真是对不起……我看大家好像都到齐了,各位都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,聚在一起属实难得,如果各位不介意的话,能否让我照一张相呢?”林妙雪好像有些害羞,说话间双颊浮上了一抹绯红。
不知为何,文康忽然想打趣下这位漂亮姑娘:“我也是有名的大人物?”
林妙雪一愣,张佑宁见状拍了拍文康的肩膀,失笑道:“人家姑娘是说客套话,你还为难她。”
“不,我知道您,您是……”
“老爷下来了!”管家陈伯跑过来通知大家,打断了林妙雪的话。
“既然如此,各位朋友,我们就一起到庭院里拍张合影吧!”白如山起身招呼道。
于是大家纷纷走出了会客室,原本冷清的庭院由于这些人的涌入,一时间变得热闹起来。
白佛喜的样子看起来郁郁寡欢,他的贴身管家白福几乎寸步不离,扶着白佛喜从金楼那边步到了庭院中。
“我还以为有客人来,老爷子会有所好转……”白梦凡小声嘀咕道,哪知被二哥白如海听见,遭到了训斥:“父亲迟早会好起来的,别多话!”
白梦凡的话没有几个人听清,可白如海的斥责倒是被听得一清二楚。众人心中也是同感,现在的白佛喜像是仍未从三年前的那场火灾事件中走出,面对主动与他打招呼的客人,始终是一副面无表情、眼神空洞的样子,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已经与他无关了。
看来三位心爱的姨太太和最宠爱的女儿葬身火海,将这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白老爷子彻底打入了深渊。令人很难相信眼前的这位老人,曾经是叱咤风云的北洋政府国务总理,不知情的人还会以为是随处可见的普通老头。 大家搬来座椅,让白老爷子坐在正当中,白如山和白如海分别坐到他的两侧,目前白家的大局便是由这两兄弟在主持。第一排几乎都被白家人占据了,客人们则站在后面排好位置。
“大家准备好哦!”伴随着林妙雪的提醒,合影便在镁光灯闪耀中拍好了。
白老爷子在合影之后就直接回房了,午饭的餐盘将由佣人送到他的房间,文康和张佑宁对白佛喜想单独用餐一事表示十分理解,更多人则流露出对白老爷子的同情。
文康本打算再四处逛逛,却看见林妙雪站在树下,兀自紧皱着眉头。
他走近一看,发现这姑娘正对着手中的相机发呆。
“发生什么事了吗?”
“啊!”林妙雪被吓了一跳,下意识地朝后退上一步,哪曾料想会被地上交错的树根绊住纤细的脚踝,多亏文康反应快,才在林妙雪跌倒之前堪堪扶住她的腰肢。
“我也没长得那么吓人吧,林姑娘。”文康苦笑起来,林妙雪一下子红了脸,小声说道:“您真是生得一副好相貌……”
“什么?”
“没事!”林妙雪被文康放开,避开地上的树根又匆匆向后退了两步,似要和文康拉开一点距离。
文康这才想起还没有正式做自我介绍,连忙说道:“我叫文康,是个普通的生意人,唐突之下让姑娘受惊了,实在抱歉。”
“没关系的,”林妙雪又低头看着手中的相机:“这台相机好像出了一点问题,有些不好使了。”
“可以让我看看吗?”文康尽可能摆出一副最有风度的表情。
“您会修理照相机?”林妙雪吃惊地捂住了嘴巴。
“略懂一点相关知识,可以试试看,若是没修好可不要怪我哦。”
文康从林妙雪手中接过照相机,先在外部观察了一会,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细小的金属棒,这是在他的那套办案工具里的一个小玩意。
文康撬开照相机的后盖仔细检查了一番,“幸好只是有个零件松了,不然就麻烦了。”
修理好的照相机被林妙雪当做宝贝一样抱在怀里,像这样的一台相机,在当时的市面上可是值七八十美元呢。 “太感谢了!要是这台相机坏了,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。”
“不用客气,举手之劳罢了。好了,差不多要到吃午饭的时间了,我们也该过去了。”
文康微微一笑,率先向灰楼方向走去,林妙雪蹦蹦跳跳地跟在他的身后。
正午刚过,白家在灰楼餐厅大摆筵席,款待众位来宾。林妙雪坐到文康旁边的位置上,从入席开始就像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特别能说,一扫先前的害羞之态。
坐在文康对面的人名叫史密斯,虽然是一名美国人,但他已经在中国生活多年,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语,是个中国通。在座的还有另外两名外国人,苏联人巴卡洛夫和德国人查德利,他们在汉语上的造诣也同样不低,这让文康觉得越发有趣,竟然连洋人都被请来参加那个仪式。在最后两位客人里,郑振泽是个富商,他此时正在与张佑宁推杯换盏,聊得不亦乐乎。贺钧儒虽然是位医生,但并不是白家的私人医生。文康大致看了一圈宴席上的来宾,仅从职业上看不出有什么共同点。
宴会进行得很是热闹,但没有人谈起那所谓的仪式究竟是什么,文康只得压住心头的疑问,闷头吃菜,任凭林妙雪谈天说地。
林妙雪见身旁的文康一言不发,只顾着把菜塞进嘴巴里,忽然来了兴致,便想把话题引到他的身上。
她灵机一动,当场给大家讲述了一个,发生在西方某座孤岛上的离奇案件,与她同席的众人都渐渐被这个故事所吸引了。
当她讲到岛上之人无一生还的时候,就像是在卖关子一样故意顿了顿,大家屏息凝神期待着她接下来的话。怎料林妙雪忽然调皮地眨眨眼,转向文康说道:“文先生见识多广,对于这种奇异之事肯定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吧?”
“这……虽然林小姐的描述绘影绘声,可我对现场的一切都并未亲眼所见,不能妄下定论。”文康苦笑着摇摇头。
“文先生态度严谨,令人钦佩,推演分析讲究有理有据,胡乱做出判断是很容易闹出笑话的,哈哈。”史密斯大笑着说道,文康只是向他微笑着点点头,略表谦逊。
虽然嘴上说着不想发表见解,实际上不还是把我说的每个字都听到耳朵里啦?
“文先生可不能藏拙啊,我适才见您悄悄掀起嘴角,肯定已经对真相了然于胸了吧。”林妙雪不依不饶地摇晃着他的胳膊,大有不给出解答就不让他继续吃菜的架势。
“唉……”文康发出一声轻叹,没想到这女子竟如此难缠。
“也罢,那我便献丑了。从林小姐的讲述中,我们能知道三个关键性的事实。”文康说着举起中间的三根手指,模样像是在对天发誓。
“哦?哪三个呢?”贺钧儒也加入了进来。
“其一,这座小岛与世隔绝,所有的船只都被人暗中损毁,像是被撕碎了一样。而孤岛的周围海潮汹涌,暗流涌动,若是想游泳离开,必然会被海水无情吞没,海浪会将尸体拍上小岛边缘。”文康先弯下了自己的无名指。
“说的没错,但是来到岛上的人接连失踪,活不见人死不见尸。”巴卡洛夫说道,同时将一筷子糖醋鱼放进口中。
“其二,虽然尚能存活的人相互之间怀疑、戒备,但最终所有人都消失了,即使是当中的凶手也不例外。”文康又弯下了中指。
“其三,曾有人看到过月亮从小岛南方升起的奇景,且岛上时常能听到隐隐的雷鸣之声,却并未有雨。”最后一根手指也放了下来。
“确实,这些都是令人费解的地方,有什么能完美解释这一切的办法吗?”
史密斯抓挠着自己的下巴,张佑宁闭着眼睛品着红酒,而林妙雪则一脸笑嘻嘻地看着文康。
“其实这些都不难解释,考虑到那些船只损毁的情况,并不像是人力能够办到的。月亮从南方升起更是闻所未闻,但它的位置只是相对于小岛而言的,如果小岛逆时针旋转了九十度,从东方升起的月亮自然就到了南边。”
“可是,小岛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旋转呢?难道是发生了地震?”
“当然不是地震,在岛上的人始终没有任何察觉,说明小岛的旋转是在缓慢中发生的。换句话说,他们登上的其实并不是什么小岛,而是一只巨大老鼋的背部。这老鼋每隔一段时间,便将头抬出水面,伸长脖颈,像小鸡啄米一般吃掉背上的幸存者,所以尸体才会消失不见。”
“啊,怎么可能!”众人发出一阵惊叹,都感到难以置信。
“既然所有人都已经死去,又哪来的旁证呢?一切不过是推测罢了。”
“那雷鸣声又该作何解释呢?”查德利问道。
“恐怕是这老鼋腹中饥饿,在咕咕直叫吧。”
“哈哈哈哈……”在座众人纷纷笑得前仰后合,林妙雪甚至连眼泪都笑了出来。
“文先生真是太幽默了,但事实并非如此呀。”
“无妨,很多时候即使结论与所有的线索都吻合,依然有可能是错误的。”
文康不动声色地摆脱林妙雪的玉手,将筷子伸向桌子上的抓炒鱼片,似是在诉说莫要再阻他吃菜了。
客桌这边聊得好不热闹,而主桌那边就有点沉闷了,太平云楼的“掌门人”白佛喜不在,白如山与白如海两个双胞胎兄弟试图活跃席间的气氛;在白如山身边坐着他的妻子张纯如,她留着一头倾泻如墨的长发,从脸颊旁自然垂落两缕青丝,即使在喝粥夹菜,也毫不在意头发的不便,很有一派天真烂漫的感觉。白如海身旁也坐着他的妻子杨慧,是个与张纯如性格不同的开朗女子,落筷夹菜的样子相当豪爽,与白如海时不时地调笑几句。
三小姐白如茵气质高雅,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,可算是个冷美人;六少爷白梦起和七少爷白梦西生得颇为潇洒,此时白梦起已经将画在脸上的黑白纹路洗去,露出其原本英俊的面目,两人似乎在交流着有关前线的事。 白梦凡则在一旁自斟自饮,不知在思索着什么。
那位在厨房中手握画笔,名叫柯启轩的男子也坐在这边,端着茶壶往杯中倾倒。听说他这次是第一次来到白家,和白梦起在国外相识,因为学过油画刚好可以绘制仪式的妆容,所以这次六少爷把他也邀来了。文康敏锐的察觉到,虽然柯启轩的眼睛盯着面前的茶杯,但他的注意力却悄悄落在了白如茵的身上。
“非常荣幸能邀请到各位前来参加……我四妹如仙的婚礼……”酒过三巡,白如山起身开始致辞了。
全场的气氛忽然变得肃静起来,简直落针可闻。文康这才意识到那个仪式究竟是怎么回事,白家的四小姐白如仙早已在那场大火中过世,为已故之人举办的婚礼,只能是冥婚!
白如山后面说的都是一些敬谢来客以及惋惜白如仙的话,文康却一个字也听不进耳中。
他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转折,陷入了极大的震撼之中,前方究竟还有什么在等待着他呢?
叁·血案
冥婚仪式将于这天酉正时分进行,举办地点就在金楼一层其中一个上锁的房间内,大少奶奶张纯如、三小姐白如茵以及刘妈负责“婚房”前期的布置工作。
金楼从清晨卯时初开始,每隔两个时辰,一直到下一个子时初为止(包括子时初),都会有佣人来打扫卫生,且每天轮换。
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多日,属于此地冥婚特有的一种讲究,即使在仪式结束之后也要再持续半个月。
由于三年前那场大火的缘故,白家人变得更加小心谨慎了,在晚上还会安排专门的佣人巡夜。
宴会结束后众人再度来到了庭院,一个打扮怪异的老婆婆坐在梨树下的藤椅上,她身穿深蓝底带白色花纹的外套,黑色的粗布裤子,以及一双红色的绣花鞋,绷着面孔也不和众人打招呼。
“时辰快到了,扎婆婆,您看是否可以化妆了?”大少爷白如山很恭敬地问道,看来这位扎婆婆便是“婚礼”的主持人。
“再说一遍,这不叫化妆!叫入境!你们家人都先去换衣服!”扎婆婆突然厉声喝道,把众人吓了一跳。
“是、是,入境……都快去换衣服……”白如山急忙更正道,然后催促大家赶紧把衣服换好。
过不多时,白家人除了白佛喜没有出现外,都换上了统一的黑色殡葬礼服,这样一来白如山和白如海两兄弟变得彻底无法分清了,至少文康和其他客人们是这样认为的。
扎婆见状点了点头,示意柯启轩可以开始了。接下来,文康曾在厨房目睹的那诡异一幕再次上演了,白家人排着队先后让柯启轩在脸上画下了那种诡异的纹路,他的动作和之前如出一辙。不一会儿功夫,参加冥婚仪式的白家人脸上就都画好了相同的纹路,连貌美如花的白如茵和白梦凡两位小姐也未能幸免。
“好古怪啊,我有点害怕……”林妙雪凑在文康身边小声说道,这位记者小姐似乎从文康帮她修理好照相机后,就对文康抱有极大的兴趣。
“先别说话,静观其变。”文康低声提醒道,林妙雪吐吐舌头,低头摆弄指甲去了,文康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害怕。
冥婚仪式地点选在金楼一层的北侧,从西数第三间房,也是整个一层最大的一间房。白如山带领白家人先走了进去,扎婆将客人们拦在门口,对着他们念叨了一阵听不懂的咒语,才放客人们进入房间。
这间房内的纱帘事先都被放了下来,黑暗中亮着十根蜡烛,烛火摇曳,将人们的影子映射到了墙壁上,影影幢幢甚是诡异。东墙和西墙前摆着新做的柜子,大概选用了白如仙生前所喜欢的样式,此时上面都挂着一把锁。
一张长长的桌子靠北墙而放,上面摆着两幅黑白遗像,左侧遗像中的女子,虽未露出一颦一笑,亦脱尘如谪仙,足见其生前美貌已远超白如茵和白梦凡。终于得见那传闻中已故的白家四小姐,却是在这般情景下,真美……真是可惜……文康不由得感慨道。另一幅男性的遗像便是“新郎”了,看起来斯文帅气,应该也是某位过世之人,只是这男方的家属又在哪里呢?
文康举目四顾,发现张佑宁并未在客人席位入座,而是坐到了长桌的另一侧,也就是白家人对面,莫非这张佑宁便是男方家属!
文康深感震惊,与自己认识了小半日的张佑宁竟然会是这场仪式的重要角色!他在自己面前掩饰得太好了,文康完全没有任何察觉。但文康转念一想,自己先前不知道所谓的仪式是指冥婚,也许张佑宁以为自己知情,至今的表现也很自然,不一定是想刻意隐瞒。
接下来,每位客人都领到了一块木牌,木牌上刻着他们自己的生辰八字。文康翻来覆去查看手中的木牌,发现生辰八字是提前就刻好的,而且相当准确。这让文康皱起了眉头,就算其他客人提前报了八字,可他确定自己从未说过。
这说明有人不仅提前调查了他,而且所知甚详,会是那个神秘的写信人吗?直到现在也没有哪个白家人悄悄联系他,主动表明身份,对方隐藏起来的意图何在?
冥婚仪式上先由扎婆讲了一番听不懂的话,然后白家人和张佑宁分别致辞,双方的语调听起来都很奇怪,或者说此时的气氛过于诡异,给了众人强烈的心理暗示。
又啰唆了一阵,扎婆突然来到客人们的座位前,示意文康和林妙雪稍后留下,据说两人的八字最为合适,可以做冥婚的见证人。
文康怎么也不会想到,第一次做见证人,竟是给这冥婚。
接下来的仪式不能有太多人在场,于是其他客人便留下木牌,先一步退出了房间。白家人一方留下的是白如山和妻子张纯如,同时男方唯一的家属张佑宁也留了下来。
扎婆示意文康和林妙雪坐在长桌前张佑宁这一侧,文康看到遗像前摆着不少宣纸以及一套薄木片模板,上面刻着李清照的《小重山》。模板被保护得非常好,犹如新的一般。据说这是白如仙留下的唯一遗物,她很喜欢这首词的意境,在遇难前经常会到灰楼的某个房间用宣纸临摹,这套模板因此有幸保存下来。
因白佛喜不想触景生情,没有参与仪式,所以高堂的位置只能由白如仙的长兄长嫂来代替,而男方的家属只有张佑宁一人。文康与林妙雪则因为八字与白如仙以及新郎都不犯冲,这才能够担任见证人的角色。
在文康有些恍惚间,拜堂仪式便在扎婆的主持下开始了。
他突然发现一名穿着洁白婚纱的女子双眼正幽幽地盯着他,五官煞白而扭曲,纤长的黑发牢牢地束缚着她僵硬的肢体,无力垂下的右手被带子捆上了一捧鲜花,另一只手则被扎婆紧紧握住,强硬地将她和新郎束缚在一起。
当新娘颤颤巍巍地经过文康时,后者下意识地屏住呼吸。然而,除了空气中飘散的怪诞木粉味道,便再无其他气息。
林妙雪偷偷碰了碰他的胳膊:“好像是戴着面具的纸人。”
她的话飘进了扎婆的耳朵里,一双混浊的老眼立即狠狠地瞪了过来,林妙雪吓得慌忙道歉,躲到了文康的身后。好在扎婆没有深入追究,继续主持拜堂仪式。
文康回过神来,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已全是冷汗!
他听了林妙雪的话,再细细地打量那新娘,发现确实是一只糊上一层面具的纸人,在昏黄烛火的映衬下,倒给纸人增添了几分逼真之感。不知道这两个纸人是从哪个角落取出来的,文康先前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。
“即归堂前拜祖先,于门此多。传予新人深下拜,深深三拜。”扎婆带着新郎新娘一起向高堂的方向拜下,纸人僵硬地匍匐在地上,躯体不断发出纸张摩擦的声响。
扎婆的声音缥缈莫测,新郎新娘低伏着身体,纵使是纸扎的身躯,看上去也好似真人的皮肤,尤其是那新娘,简直像真的活过来了一般,那仿制而成的面具竟也有几分低顺眉眼的娇弱之感,这般诡异场景不免令人心生不安。
文康隐隐有种错觉,白如仙的魂魄似是真的被扎婆唤回,附身在了那纸人之上。
“伏以一拜家神先祖,二拜土地龙神,三拜香火功德。一愿夫妻如鱼水,二愿地久天长,三愿荣华富贵。恭拜家堂,鞠躬礼拜!”
扎婆接着又开始念起《登位诗文》来:“从此宜家宜室,愿如琴如瑟,百年偕老,永祝齐眉!”据说冥婚仪式同时还有着福荫家族的作用,她念完一通后控制着新郎搀扶着新娘站起了身子。
扎婆向张纯如和张佑宁使了个眼色,张纯如立即心领神会,从屋内的木箱里,先是拿出了纸人、香炉、引路幡,规规矩矩地交给檀婆。旋即,她又拿出一件赤红的新郎服,以及一件款式相衬的新娘服。张佑宁和她各执一件,向在座所有人展示了一番,衣服的用料考究,织线华贵,且花纹复杂,想来制作它们的裁缝定是相当用心。
张纯如和张佑宁对视一眼,竟是当场褪下纸人身上的婚纱西服。虽然这也没什么特别的,毕竟纸扎的人偶没有所谓的廉耻心,但文康还是觉得很别扭。
很快,新郎新娘便换上了红得惹眼的喜服,在新郎的身上还挂着一朵大红色的襟花,下面写着“新郎”两字,配有一间三层高的灵屋、几把颜色不一的纸伞和贴有红色“囍”字的花车。
扎婆在地上铺了一张橙色的纸,文康曾经听说过,这叫做“黄道桥”。上面还散着七枚钱币,或许是作为给“那边”搭桥用的过桥费。扎婆将穿着大红喜服的两只纸人用红绳拴紧,文康想起了小时候听到过的一首唱词:阴阳二桥长又阔,一架利阴二利阳;阴桥架接傍女过、阳桥架接傍女行。
迎衣、请衣、穿衣,之后便是入洞房了。
此刻,了无生机的新郎新娘挽起了手,扎婆宣布这对鬼夫妻可以入“洞房”了,冥婚仪式也算是结束了,这对夫妻将彻底与阳间永隔。
扎婆找来一个铜盆,把两个纸人以及冥婚用到的纸扎物全部投入其中,当众点了一把火,将它们烧成灰烬。
白如山起身去将客人们的座椅一一归位,林妙雪也上前帮忙。张佑宁则要留下来,代替新郎抄写一百篇不同字迹的《小重山》,等他抄完的时候估计已经到很晚了。
张佑宁起身拿起那套三十二张的模板,一张一张翻看着,他把其中两张自己并不擅长的颜体和柳体模板拿出来交给了扎婆,扎婆将其和木牌放入一个袋子中,这些和仪式用具都是要带出去处理掉的。在张佑宁抄写完后,剩余的模板也会被处理掉。
想到待会儿自己将要一个人在这个“婚房”里抄写很长时间的宋词,他心里也不免有些紧张。这哪是什么“婚房”,分明就是灵堂啊。他承认在初见到白如仙的遗像时,心中满是为她那美丽而短暂的一生流露出的哀伤之情,可此时待他回过神来,却又全部化为了恐惧。纵然已逝之人生前如何美丽,也无法让他忽视这“婚房”中诡异的氛围!
虽然张佑宁自诩为新时代的高级知识分子,也受过西方唯物主义教育,可眼前的“婚房”晦暗莫名,烛火飘忽,要他一个人在这里留到很晚,心里也一直在打鼓。
另外……不好!要掉!
“啊!”张佑宁突然惊呼出声,他因为一时紧张没有拿稳,不慎将木质模板摔了出去,所幸林妙雪眼疾手快,险险地接住了一张,文康看到了她白嫩的手心。文康也立即尝试接住模版,但还是有一张草书模板跌落在地,林妙雪紧握着模板,将它放回原处。
张佑宁的情绪紧张得已经有些异常,仅仅是对于将独自留在这里的恐惧吗?想这张佑宁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,没想到心理承受能力竟如此脆弱。
扎婆示意除张佑宁以外的其他人可以离开房间了,盛有灰烬的铜盆也被端走,等众人都走到门外以后,扎婆又嘱咐张佑宁别忘记用拖布仔细地把屋内拖一遍,去去晦气,张佑宁连连称是。
扎婆在与白如山夫妇道别后,便直接离开了太平云楼。其他客人因为赶路乏累,又经历了一场冥婚,早已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。白家人在把脸上的黑白色图案洗去后,也都纷纷返回了金楼的三层,白如山带着富商郑振泽去灰楼的会客室谈起了生意。
“文康先生!”留在庭院欣赏梨花的文康被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,原来是林妙雪。她待着有些无聊就走到了庭院,刚好看到文康也在这里。
文康相信,直到林妙雪接近并发出声音前,他都没有听到任何声响,一定是她猫着身子踮起脚尖,好报中午的“一吓之仇”。
“林小姐,您不需要休息吗?”
“北平离这里又不算太远,我不累。”
“林小姐原来是北平的记者,真是了不起。”
“这又没有什么,北平现在一点也不太平,共产党的军队没有多远了,国军消极抵抗,老百姓人心惶惶,没人想打仗。”
“说的也是,只盼太平盛世能尽快到来。”
“文先生……对于刚才的冥婚仪式,您有什么看法,您之前参加过这样的仪式吗?”
“虽对这冥婚习俗略有耳闻,但亲身参加还是头一遭。”文康说道,“林小姐好像有自己的看法。”
林妙雪娇笑着说道:“若不是同文先生一道留下来,我才懒得见证什么冥婚呢。”她略作思考,复又加快了语速:“我认为白小姐本人若在世,定是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的。堂堂世家闺秀,知书达理的聪慧女子,接受过西方思想,死后竟还要受到封建迷信的荼毒。想必她本人一定也对这冥婚深感困扰,平白无故多了个陌生丈夫,即使去了阴世也不得安息吧。既然连当事人都不乐意,我又何须再去认真对待呢?”
林妙雪的观点独到,言辞辛辣,文康不禁暗暗咂舌,于是他也说出了自己的看法:“林小姐这番话颇有道理,从科学的角度来看,冥婚自然是愚昧且落后的,但它主要是为了给生者带来安慰,不是么?”
林妙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:“文先生,您觉得白老爷子也是信这些的人吗?你看到扎婆刚才的反应了吗?拜堂时即便我与你交谈发出声音,她也仅仅是以眼神斥责。我们作为新青年觉得荒谬,而她作为拥护封建习俗的一方,心里其实也觉得今日这场冥婚很荒谬吧!冥婚要么是娶鬼妻、嫁鬼夫,要么是结阴亲,可无论是何时何地的习俗,都极少是在女方家办婚。你说不重习俗,今天这仪式还有模有样,但你要说白家人有多重视,可还不一定!
“《武安县志》里提到,娶鬼亲,最基本的即是男棺前女棺后,棺首各覆红由一端,移至茔地合葬,庆吊往来与生时结婚无异。尽管各地习俗不同,如闽台地区就有拨鞋、请棺的说法。但是棺材是万万不可少的,即便是空棺一副,也得抬上来。今日婚房内不但无棺,走的还是旧习俗那一套,而且宾客也只有寥寥数人……白老爷子真的重视这场仪式吗?”
文康点点头:“没错,与其说白老爷子重视这场仪式,不如说,他很想做些什么缓解一下丧女之痛罢了。今天这场冥婚的诸多细节,倒是处处尊重了白如仙,只因她喜爱西洋的新式婚礼,便先让她穿上洋装拜过一巡后,才换上传统喜服。”
林妙雪见文康又陷入了思索中,眼珠一转,转变了话题。
“文先生又板着脸了,不过您想一下啊,白大少爷夫妻俩作为白如仙的家属留下了,男方家属只有张佑宁一个人也没办法,可是最后连你我却也留下了,是不是说我们两个人有夫妻缘呢?呵呵。”林妙雪发出银铃般的笑声,又似乎不像是在开玩笑。
“……你这要让我怎么回答啊,小姐还真是敢想呢,这就跑来倒贴我啦?”文康语气轻松地回道。
“喂!你怎么说话的,人家好歹也是个妙龄少女,谁要倒贴你……看我不打你。”林妙雪说着扬起手挥向文康,尚在半空中还未落下,便被文康握住了手腕。文康的力气很大,林妙雪一时间挣脱不开。
“手指甲、手指甲!记者的命!”林妙雪大叫起来,文康怕惊动其他人,急忙松开了手。
“你看!手指甲前面碰掉了一块!整个都得修,哎!都怨你,真麻烦!”林妙雪娇嗔道。
“实在对不起,林小姐刚才的反应太激烈了,我不是故意的。”文康连忙道歉,心想和女孩子是没法讲道理的。 “哼!我回房间了,不理你了。”林妙雪嘟起嘴巴,转身就走。
文康无奈地摇了摇头,准备继续欣赏梨花。这时他看到美国人史密斯与七少爷白梦西在草坪上一同散步,史密斯双手握拳,做了个交替向下拉的动作,他们好像也看到了刚刚文康与林妙雪打闹的那一幕,忍不住大笑起来。
“让七少爷和史密斯先生见笑了。”文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。
“文兄言重了,正所谓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林小姐可是被好些人称作北平第一女记者,这第一啊,既是说她的素质,又是赞她的美貌!连史密斯先生都很欣赏呢!”白梦西说道。
“梦西少爷风流倜傥,想必在国外也有不少女孩追求吧。”文康面色发窘,急于把焦点转移出去。
“哈哈!文兄真是幽默,这不,我正在向史密斯请教呢!”七少爷顽皮地歪着脑袋。
“哈哈,是在请教史密斯先生如何升旗吗?”
“啊?那是史密斯在模仿动物园里的猩猩,哈哈,看来史密斯的模仿能力还不到家啊!”白梦西笑得捂住了肚子。
“三位聊的可真开心,搞得我们也想加入了。”贺钧儒、柯启轩和查德利三人走了过来。
“听说查德利先生是位物理学家,是专攻核物理的吗?”白梦西问道,他示意大家边走边聊。
“核物理学家都被美国和苏联抢走了,史密斯先生,您一定深知这点。”查德利说话时面无表情,十分严肃。 “查德利先生误会了,我只是个搞文学的,对于其他事情我一点也不关心。”史密斯微笑着说道。
“好了!查德利先生,你这么严肃该不会是所谓的物理学家的通病吧?放松一点啦!”白梦西说着拍了一下查德利的肩膀,感觉他在西服下的肌肉相当结实。
几人又聊了些时政消息,便各自散去,文康发现巴卡洛夫端着杯红酒始终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们交谈。
晚饭并没有会餐,客人们陆陆续续地来到餐厅吃饭,有单独前来的,比如那三个外国人,也有结伴而来的,比如贺钧儒和柯启轩。而文康在下楼的时候又被林妙雪给缠上了,无奈之下只好一同前往餐厅。
“什么?你只有18岁!”文康张口结舌,没想到林妙雪比他还要小上两岁。
“哼!我可是有证件证明的。”林妙雪掏出记者证摆在他的面前,上面有编号以及她的生日。
“哈哈哈哈!”贺钧儒和柯启轩的大笑声从邻桌传了过来。
“有什么好笑的?”林妙雪柳眉倒竖着问道。
“年轻真好啊,我们都已经过了打情骂俏的年纪了!”贺钧儒感叹道,柯启轩认同地点点头。
“别胡说了……”林妙雪的脸刷地红了,文康自顾喝着粥,装作没听见的样子。
不过,算起来张佑宁在“婚房”里面抄写的时间也不短了,不知道现在抄了多少份了,看来这抄帖还是个体力活。他应该已经很饿了吧,文康不方便去送饭,只能祈祷佑宁兄能早点吃上饭吧。
夜幕降临,人们吃完晚饭后都回到了各自的房间,林妙雪却跑到了文康房间里想和他聊天。文康心里想的全是那神秘的写信人,根本没有聊天的心思,到现在还不出来表明身份实在令他困惑,那封信上提到的离奇事件,所指的又是什么呢?
文康沉思良久依然没有头绪,索性拿出《陶渊明集》翻看起来,当读到《桃花源诗》这一篇的时候,他突然感到一阵心烦意乱,随即便合上了书。
这时屋外响起了悠扬的洞箫声,接连几首古曲下来,文康原本纷乱的心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,然而片刻之后又觉察出一丝悲怆。
文康凭窗望去,发现吹箫之人正是那高冷的三小姐白如茵,她萧声中的凄凉之感便是缘于三年前那场火灾。白如茵在自己的母亲,也就是白老爷子的二姨太丧生于大火中后,渐渐变得沉默寡言,几乎每晚都会吹上几曲箫,用箫声寄托难以消解的哀思。
伴着窗外的萧声,文康倒是和林妙雪聊了起来,妙雪的头脑灵活,反应很快,在深入交谈后,她竟展现出与外表不符的深入思考。两人聊得极为热络,随后又延伸到其他话题上,一直聊到十二点多林妙雪才意犹未尽地回房睡觉。
张佑宁仍然在“婚房”内拼命努力着,眼看就要抄写完了,花了这么长时间可真累啊!此时夜已经深了,张佑宁习惯屋里的氛围之后,恐惧感似乎消散了不少,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腰部,双眼不由自主地看向白如仙的遗像。
好美……真的好美……
但张佑宁看得越久就越发觉得诡异,面前的白如仙嘴角微微上扬,仿佛在对着自己笑,似是冷笑又似嘲笑。
不行!怎么能动这种念头,张佑宁猛地摇了摇头,回到座位上继续把剩下的几帖抄写完毕。他把写好的字帖和模板整齐地摆放在白如仙的遗像左侧,正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,有人敲响了房门。
“现在才来,可真会卡时间啊。”张佑宁冷笑道,脸上竟露出了十分奸诈可怕的表情!
他活动了一下手部关节,来到门前拨开能反锁的插销……
现在是几点了,文康夜半时分突然醒来,他拿起枕头旁的怀表一看,已经凌晨两点,佑宁兄回来了吗?他感到肚子很饿,便从床上爬起来想着去厨房寻点吃的,路过隔壁张佑宁的房间时,他停住脚步仔细听了听,屋里很安静,也许佑宁兄抄帖太累,一回房便去睡了。
文康思来想去,还是放不下心,敲门看看情况吧。
“佑宁兄,你在吗?佑宁兄?”文康轻声敲门询问,他害怕吵醒其他房间的人。
敲了许久,也不见屋内有丝毫反应,不由得焦躁起来。
“佑宁兄!”文康顾不得那么许多了,敲门的力度也逐渐大了起来。
但是仍然没有人来开门,反倒是住在这一侧204房的林妙雪开门探出了头,借着走廊的灯光恰好能看清彼此的面容。
“文康,你大半夜不睡觉干什么呢?”林妙雪揉着惺忪的睡眼。
“佑宁兄到现在还没有回来。”文康的语气有些不安。
“不会吧,是不是睡熟了没听见你敲门。”林妙雪只穿着睡衣就跑了出来,与文康一起叫门,可就是没有人来应门。无疑,张佑宁根本没有在自己的房间内!
“我去金楼看看!”文康匆匆跑下楼。
“等等我啊!”林妙雪追赶在他的身后。
有几个人也被文康和林妙雪的敲门声吵醒了,史密斯和查德利打开门看到文康和林妙雪从对面的楼梯跑了下去,这两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但也意识到有事情发生了,跟着从这一侧的楼梯跑了下去。
“史密斯,发生了什么?”查德利问道。
“我也不清楚,先下去看看吧!”史密斯说道。
从灰楼出来经过庭院跑到金楼只需要不到一分钟的时间,文康没有太多顾忌,径直来到金楼一层的“婚房”前用力敲起门来。
“佑宁兄,你在里面吗?快开门!佑宁兄!”文康大声喊道,并用力敲着门,这下把白家的主人们全吵醒了。
“发生什么事了!”白梦凡最先走了出来,她看到一楼已经乱成一团。
“谁在大呼小叫?”白如山也走出了房间。
“大晚上也这么热闹嘛?”白梦西打着哈欠说道。
“谁在胡闹?”白如茵探出头查看情况,张纯如陪在她的身边。
“佑宁兄到现在都没回房,我怀疑他还在里面!”文康说道。
白家的几个人面面相觑,白如山皱了皱眉,高声询问道:“陈伯呢?陈伯在哪里?”
“大少爷,怎么了这是,乱哄哄的。”陈伯连衣服都没穿好就跑了过来。
“快先看看文先生需要什么帮助!”白如山指示道,他随即跑了下来,白如海也被吵醒了,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。
“陈伯快把‘婚房’的门打开,门被锁上了,佑宁兄应该还在里面。”文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。
“既然他在里面应该会出来开门啊……钥匙在老爷那儿呢,我这就去拿……”陈伯嘟囔着跑开了。
这段时间白家人都纷纷走了下来,整个一层显得更加拥挤混乱。
过了一会儿陈伯气喘吁吁地跑回来,用钥匙把门打开,里面漆黑一片,蜡烛早就灭了。
“有灯吗?”文康问道。
“有的,只不过如仙小姐……”陈伯有所顾忌,这里貌似不能开灯。
“快点把灯打开!”文康喊道,他已经急得顾不上形象了。陈伯见站在一旁的白如山点了点头,这才走进屋内找到开关把灯打开。
电灯一亮,屋内顿时一览无遗,众人也因此看到了无比恐怖的一幕。“婚房”的地上躺着一具无头尸体,鲜血流了一地,看其着装正是张佑宁无疑!
“啊!!!”现场一时间尖叫声此起彼伏,他们何曾亲眼见过如此富有冲击性的画面。
“这里发生了杀人事件!如果大家信任我的话,就只让我一人进屋,其他人都不要进来,我要勘察现场。”文康的头脑一如既往的冷静。
“天哪……佑宁怎么会……可是文先生,您一个人没问题吗?”白如山的脸色有些僵硬。
“其实我的职业是侦探,既然这里发生了命案,交给我就可以了。”文康此时为了取得信任,只能亮明身份。
“目前也只能这样了,我们都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情……陈伯,快去报警!”
“好、好的……”陈伯被眼前的情景彻底吓傻了。
“妙雪,你去检查一下庭院的大门是否锁好了。”文康看向了林妙雪。
“我?”林妙雪有些迟疑,她一个人不太敢去。
“我和你一起去吧。”白如海说道。
文康点点头,收回目光,抬起腿避开地上的血迹走入房间。他首先要对现场进行基本的判断,然后搜集有价值的线索,往往通过这些微小的细节,就能够将案发时发生过的事情大致还原出来。
“婚房”并非标准的密室,即使没有钥匙也能将门反锁,但要用钥匙才能打开。
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,所有桌椅摆放完好,都在它们原先的位置上。长桌上的两张遗像静静地靠在一起,白如仙那绝美的容貌与房间内血腥的画面形成了强烈反差,抄写完的《小重山》字帖与模板整齐地摆放在白如仙遗像的左侧。
尸体的着装正是张佑宁参与冥婚时穿的那套,没有凌乱、撕扯过的痕迹。尸体的头部被残忍地割了下来,不知道被带去了哪里,推测是在死后一段时间才割掉的,这样可以避免血液大面积喷溅。
文康慢慢脱下张佑宁的衣服,没有在他的身上找到任何伤痕,更不要说有什么致命伤了,看来致命伤应该就在失踪的头部上。凶手杀完人后不仅没有慌乱,还带走了张佑宁的头颅。
文康大致推测出了凶手的特点:大胆、冷静、细致,追求高效,不喜欢拖拉,且心狠手辣。
“大少爷,不好了,电话打不通了!”陈伯叫喊着跑了过来。
“你说什么?”
“电话线被弄断了!我看切口很整齐,一定是有人故意剪断的!”陈伯说道。
“老天,这是想干什么?”白家人顿时慌了起来。
“那又能怎么样,陈伯,马上到镇上去报警!就算是跑步也要给我把警察叫来,快点!”白如山沉声喝道。
“是……是……”
“大哥,我们出不去了。”白如海和林妙雪回来了,而且身后竟然还跟着一名国民党的士兵!
“怎么回事?”白如山彻底懵了。
“刚才检查过了,庭院的门是锁好的,不可能有外人进来,剩下的就让这位大兵说吧……”
“大少爷,二少爷,我名叫午作,是守卫黄石镇的国军排长,我受上级指示,特地前来通知白家做好长期闭门不出的准备。”穿着军装的男人扫视着众人。
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白如山面露不悦。
“共军已经包围了这里,正好切断了这片老建筑群与黄石镇的联系,我们国军的一个团和你们白家的太平云楼都在包围圈内,我们现在进无可进,退无可退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说,我们白家现在被两个包围圈围着,里面的是国民党军队,外面的是共军,对吗?”
“是的,我们必须死守阵地……此地一失,北平的门户就向共军打开了!用不了多久北平就会被共军占领!”
“这……昨天还可以自由出入的!”白梦凡着急了。
“共军的动作很快,让我们始料未及。”
“能否想办法送我们离开?听说共军是不伤害平民百姓的。”白如山说道。
“抱歉,我们不能放你们离开,实不相瞒,我们得到可靠的情报,这太平云楼里早在几年前就潜伏着共党的特工!”午作说着露出了凶狠的表情。
“你这个小兵仔,不要胡说!我白家人向来清清白白,怎么可能会有共党的特工!”白如山气愤地说道。
“那你敢保证在场的外人里就没有吗?”午作的话令白如山哑口无言。
“对了,一个穿着红色绣花鞋、打扮怪异的老婆子是从你们这里离开的吧。我们刚才扣下了她,她现在正被押在军营里呢!”午作不屑地说道。
“连扎婆你们都怀疑!她是最近才结识的白家!”白如海也有些急了。
“她随身带着奇怪的木牌,谁能保证她不是想混出去送情报的,必须要接受调查!你们也不要走出这大门一步,否则我无法保证你们的安全!所有人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待着!接受我们的全面调查!”这时候又跑进来几个国民党士兵,荷枪实弹,全副武装,太平云楼里的所有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。
“你们这些无能的家伙!共产党的军队就在外面,你们的武器不去对着共军,却来这里对着手无寸铁的老百姓!”白如山怒吼道,额头浮现出青筋。
“大少爷!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!我看你们白家在社会上颇有威望,上面也不让我太为难你们,这才以礼相待!倘若你再敢大放厥词,别怪我采取极端手段!”午作不甘示弱的回敬道。
“子言,好汉不吃眼前亏,就由他们查吧,反正我们都是清白的。”张纯如来到白如山身边摇了摇他的胳膊。
“是谁在我家大呼小叫?”白佛喜终于现身了。
“老爷……”陈伯上前搀扶。
“白老爷子,得罪了!职责所在,还请您暂时受一下委屈吧!”午作在前国务总理面前还是不敢太嚣张的。
了解了事情的所有来龙去脉后,白佛喜向午作问道:“我们这么多人,你不让我们出去,我们的食物怎么办?日常必需品又怎么办?”
“这您就放心吧!我们已经和共军谈好了,他们会定期运送物资进来,由我们带给各位,您们就好吃好喝地养着吧!白老爷子,您过去积的德现在终于用上了!连共军都知道白家的威望!”
白佛喜无奈地叹了口气,算是让步了。
“让我们出去!”“我们是清白的!”“我要去领事馆!我要见大使!”三个洋人不满地嚷了起来。
“都给我闭嘴!你们觉得共军会让你们离开吗?上面说了,谁都不许走!不管是美国人还是苏联人都一样!”午作端起枪晃了晃。
这时陈伯好像想起了什么,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准备递给文康。午作眼疾手快,不由分说地把纸抢了过去,但上面写的东西让他感到奇怪。
“我想这张纸还是给我看看吧,这里刚发生了凶杀案,这纸条想必与之有关,还是早点找到凶手为好,您也不想节外生枝对吧。”文康站出来说道,午作觉得确实有点道理,便把那张纸递给了文康。
这是一张很普通的十六开纸,上面的内容是四句古怪诡异的句子:
东西街,南北走,回头看见树爬人,拿起人来砍斧头,却被斧头砍掉头。
东西街,南北走,回头看见人咬狗,拿起狗来打砖头,却被砖头咬掉手。
东西街,南北走,回头看见鼠抓猫,拿起猫来打扫帚,却被扫帚掏掉心。
东西街,南北走,回头看见轿拉马,拿起马来抽皮鞭,却被皮鞭踩断脚。
“这写的是什么东西,竟如此的颠三倒四!”
“这是北平那一带流传很广的童谣!”
“这张纸是在哪里找到的?”
众人纷纷议论,文康则若有所思,他看了看这首童谣的笔迹,横竖撇捺过于机械,明显是进行过伪装。
“这是我刚才在电话机下面发现的,只露出来一个角,我就给抽了出来,但上面写的东西我实在看不懂。”陈伯说道。
“哼,这不就是在说这个颠三倒四、黑白不分的社会吗?”白如山愤愤地说道。
“天哪!不得了啊!”林妙雪突然喊了起来。
“怎么了?”
“你们看第一段的最后一句,却被斧头砍掉头!张佑宁的头不就是没了嘛!后面的咬掉手、掏掉心……”林妙雪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。
文康也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了,语气沉重地说道:“这起杀人事件很可能还没有结束,凶手恐怕会按照这首童谣的顺序继续作案。”
肆·丑闻
午作有些后悔接管这个差事,本以为能在太平云楼里白吃白喝,没想到一来就碰到了杀人事件,偏偏这方面自己又不在行,只能把调查凶手的任务全权交给文康。午作决定先观望一下情况,毕竟排查共产党特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
现在能够肯定的是,这太平云楼里并不适合发报,一但电波被截获就能轻松确定特工的位置。
国民党士兵们带来的骚动暂时告一段落,文康得以回到命案现场做进一步的勘察。
他对验尸有着相当的自信,首先确定面前这具尸体的死亡时间,大概在晚上十一点到十一点半之间。
尸体身形与张佑宁基本一致,文康与张佑宁曾经握过手,后者由于长期锻炼在手掌上生有老茧。抄写字帖的笔上应该留有张佑宁的指纹,本来只需比对一下指纹就可以核定身份,但目前没有提取指纹的工具,只得作罢。不过文康已经确信这就是张佑宁的尸体,毕竟整个太平云楼里只有张佑宁一人失踪,要是能找到失踪不见的头部就可以彻底证实了,可凶手带走张佑宁的头部究竟是何用意?
文康接下来开始仔细地检查地面,屋内到处都是鲜血,但都被凶手巧妙的避开了。他发现除了死者的鞋印外,还有另外一组花纹完全不同的鞋印。由于鞋码偏大,推测是男人留下的,但也不能排除凶手故意穿上更大尺码的鞋来作案,掩盖自己脚的真实大小,从混乱的步伐里也判断不出对方的身高,像是有意做了隐藏。
如今太平云楼四周已经被国民党军队包围,凶手不可能有机会离开,同样也不存在外人潜入作案的可能性,以至于凶手的嫌疑范围被限定在了太平云楼内部。
现场除了死者的鞋印与那个伪造步伐的鞋印外,再无其他足迹,而地面上也没有清理过的迹象。由此可以断定除死者外,另一个进入过“婚房”的人就是凶手。文康小心翼翼地对鞋印进行取证,准备比对一下太平云楼内所有人的鞋底,看看能否有所收获。
文康走到了那张长桌前,蜡烛已经燃尽,也没有继续点燃新的蜡烛。他翻看张佑宁抄写好的字帖,最上面的一张明显有些笔压偏轻,直至最后一张笔压变得越来越重,并且笔画的起笔与收笔、转笔基本一致,可以确定这些字帖都是张佑宁所写,只是越往后手腕越疲劳,因此造成了力度渐轻的情况。
笔压虽然逐渐变轻,但一笔一划全都伸展到位,每一张纸也都很平整,看来张佑宁确实有专心抄写。文康又拿起那一叠模板逐一看了看,每一张模板的做工都很精细,并且保护得非常完好,连一丝划痕都没有。总共有三十张模板,少了颜体和柳体的,每张模板需要抄写三份左右字帖,字迹也不能相同,工作量确实很大。
张佑宁为了帮助逝去的表弟完成这场冥婚,花了相当多的心思,实在是很了不起。文康想起自己在白天的时候还与他谈论时事,这转眼间就阴阳两隔,真是让人唏嘘不已……
佑宁兄在这间房内到底都遭遇了什么呢?现场的痕迹似乎不少,但似乎又没有多少价值。
尸体的头颅是被利器割下的,切口较为整齐,暂时还找不到凶器,不能判断凶手的力气如何,难道真的像童谣里写的那样,是用斧子砍掉的头颅吗?文康从陈伯手里接过钥匙,将放在东西墙边的柜子打开,里面空空如也,没有任何东西。
文康向房门外望去,太平云楼里的所有人,包括午作都挤在门外屏息凝神地看着他勘验现场。虽然现在已是深夜,但所有人都睡意全无。
现场暂时找不到更多的线索了,文康决定调查一下众人的不在场证明,尤其是确认在晚上十一点到十一点半期间,他们每个人的行踪。
“那时候早就睡了。”
“我在房间看书。”
“我早就躺在床上了,也不知道是几点睡着的。”
“我和大少爷前一天就约好要在会客室谈生意,我们一直谈到十点多才分开,我直接回房间休息了。”郑振泽说道,白如山点头表示同意。
“如此一来,住在灰楼的各位都能说出,自己昨晚十一点后在什么地方做了什么,却都无法进行证实。那么……住在金楼的人们呢?有人能够证明自己的行踪吗?”文康转向白家众人说道。
“这么说来,文先生怀疑凶手是在我们白家人当中了?”
“大少爷言重了,这是找到真相前必需进行的调查,没有特别的意思,请不要介意。记得昨晚我曾听到了一阵忧郁的洞箫声,三小姐没有睡好吗?”
“我在八点多的时候确实吹了几曲箫,心情不太舒畅,便让大嫂来房间陪我。我们没怎么聊天,我在窗边望着庭院吹箫,大嫂开着台灯在看书,后来我们有些累就一同睡下了。我总是睡得不安稳,夜里经常醒来,大嫂也被我吵醒过几次。”白如茵说道。
“的确,昨晚是我陪如茵一起休息的……仪式结束后我和刘妈准备了一周后祭奠用的元宝,晚饭是在自己房间里用的,一直到如茵来找我。”张纯如说道。
刘妈立即接着说道:“我后来听大少奶奶的吩咐在金楼大厅继续干活,大少奶奶回屋后再也没有出来过,直到三小姐来找大少奶奶,干完活我就去休息了。”
“你也听到了,文先生,昨晚我和郑先生在灰楼谈完生意,就回房间一个人睡了。”白如山说道。
“我和内人很早就睡了。”白如海说道,杨慧点了点头。
“我和梦起下了会儿棋,之后就回房间休息了。”柯启轩与白梦起对视一眼。
“我一直在房间里看书,五姐过来和我聊了会儿天,大概九点多的时候分别去睡了。”白梦西说道,白梦凡表示同意。
“如此一来,案发时可能还清醒着的就只有三小姐了,您听到过外面有什么动静吗?”文康问道。
“没有。”白如茵面无表情地回答道。
白家人均表示在那段时间早已熟睡,白福作为贴身佣人陪侍在白佛喜的房间,刘妈和陈伯住在金楼的二层,也都表示自己睡着了。再问他们是否听到过什么可疑的声音,白家人纷纷摇头,而灰楼这边距离较远就更听不到了。
询问过一遍众人的行踪,却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,无法更进一步缩小凶手范围。
文康记得在离开的时候,听到张佑宁从内侧将门上了锁,他在门锁上没有发现被撬动过的痕迹。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,任何人都可以随便编个借口,诱骗张佑宁打开房门,不一定只有他熟悉的人才能办到。而且长桌上整齐摆放着抄写好的字帖,说明张佑宁已经完成了任务准备离开,也许凶手此时正潜伏在门外,等待他开门的那一刻……
“现在庭院外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,本案凶手必然藏在我们之中。我在现场找到了疑似凶手的鞋印,需要大家配合一下,我要将它与各位的鞋印一一比对。”文康说道。
“文先生……这个鞋印在我们白家其实很常见。”白如山看过那只鞋印后说道。
“额……这是怎么回事?”
“我们家专门备了这样的便鞋,分为男款和女款两种,在每位客人的房间里都会放有一双,只是客人们都习惯穿着自备的便鞋,包括文先生您也是一样。另外在灰楼一层的鞋柜里也有不少这样的便鞋,任何人都有可能拿去穿,如果文先生不信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去验证。”白如山解释道。
实验的结果让文康大失所望,他让林妙雪穿上男款便鞋,也能轻易留下男人尺码大小的鞋印,与现场发现的几乎一致,而且很难看出有什么区别。
由此可见凶手之所以没有避开血迹,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怕留下鞋印,料定再怎么调查鞋印都只会是徒劳的。 “报告,在这家伙房间里搜到了这个!”一名国民党士兵指着张佑宁的尸体,手里拿着一个日记本向午作汇报。 “你们不能这样!”文康愤怒地表示抗议,由非专业人员随意拿取死者的物品,对破案绝对是大忌,而且也不知道这些国民党士兵究竟有何目的。
“文大侦探,我们也是职责所在,这个人死在太平云楼本身就很不正常,不能因为他死了我们就不查了!”午作并不理会文康,自顾翻开张佑宁的日记本翻看起来,而且边看还边乐呵,最后甚至放肆地大笑起来。
“哈哈哈哈!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啊!这豪门的作风果然让人难以理解啊!”午作笑得前仰后合。
他笑了一会儿才把日记本丢给了文康,文康接过看了几页,脸色慢慢铁青起来,就算是最迟钝的人,也能察觉到他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愤怒。
“文先生,您怎么了?”白如山明里关心文康,实则想趁机看一下日记内容,他刚刚也听到午作嘴里提到了豪门这个字眼,莫非和他们白家有关?
“这个……只能你自己看了……”文康冷着脸把日记本交给了白如山,然后招呼客人们回到灰楼的餐厅继续讨论。
等客人们都离开后,白如山才疑惑着翻开日记本,然而他只不过看了三页,就突然把日记本摔到了自己的弟妹杨慧的身上!
“你这个婊子!你真的不怕遭雷劈吗!”白如山愤怒地破口大骂起来。白如海也发觉情况不对,赶忙捡起落到地上的日记本,翻了几页后忽然气得嘴唇发颤,转身一巴掌打在妻子杨慧的脸上,力道之大使杨慧直接摔在了地上。
“你这臭婊子!自从老子娶了你,供你吃供你喝,你却背着我和这小白脸混在一起,你对得起我么!”白如海说着抬脚就要再踹过去,白梦起和白梦西急忙上前把他拦住。
“二哥,不能再打了!”白梦起完全被吓到了。
“如海,你听我解释……我完全是被骗了……呜……呜……”杨慧自知理亏,坐在地上不住地哭喊着,身材瘦小的她根本无力反抗。
“你别想再骗老子!那家伙搞废一个妓女不说,他还……放开我,大哥,你别拦着我,我要打死她!”白如海有着和白如山一样的体格和功夫,仅凭白梦西和白梦起两个文弱少爷很难拦住。白如山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,他不能任由二弟胡来,今晚已经够乱的了,要是再闹出人命该怎么收场。
“这不是真的……不是真的!”白如茵好像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,突然哭喊着向自己楼上的房间跑去。
“如茵你怎么了?”张纯如想叫住她,但白如茵根本就不理会,其他人也都感到奇怪,白如山示意张纯如跟去看看。
“这个张佑宁和如茵也在交往!”白如山这句话虽然声音不大,听在众人耳中却宛如炸雷一样。
“什么……”
“真是天大的家丑啊……”白佛喜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,昏倒在地。
“父亲!”
“父亲您怎么了!”
白家人蜂拥而上。
伍·交响
文康又对众位来客做了一番询问,仍然一无所获,他现在的情绪很是烦躁,无法静心调查。他怎么也没能想到,让自己颇有好感的张佑宁竟然是这样一个人渣,同时玩弄着白家两个女人,其中一个还是有夫之妇!
“午哥,电话线接好了,可以和上峰联系了。”一名年纪还不大的国民党士兵说道。
“很好,立刻去告诉白家的人,从现在开始,白家所有进出的电话都必须接受我们的监听!”午作得意地拍着大腿。
“是!”士兵回应道。
“大侦探,如此一来我们就是合作关系了,依靠国军的手段没准还能找到些有关凶手的线索呢!而您在调查这太平鬼楼的时候,要是有什么发现可别忘了和我们通通气。我会向上面反映给你记上一笔功劳的,但要是欺瞒不报的话,嘿嘿,您知道后果的!”午作露出了阴险的嘴脸。
“你就不怕我是共产党的特工吗?”文康冷冷地说道。
“文先生是个清白人,早在来这里之前,上面就交代过我们了。放心吧文先生,希望合作愉快,哈哈。”
文康懒得理会这种兵油子,他取出一支自制卷烟,点燃后叼在了嘴上。
现在线索基本上全都断了,而且还有一个难题摆在他的面前,他曾在北平的大街小巷里,听到过孩童们传唱那首童谣,有人还专门为此谱了曲,如今这童谣无缘无故出现在了白家,究竟意味着什么呢?始作俑者对太平云楼抱有怎样的恨意?莫非凶手真要按照童谣,将上面描述的死法变为现实吗?
为什么第一个被杀的不是白家人,而是一个外来者?今后还会再发生这样的惨案吗?也不知道白家那边把家丑处理得怎样了。
“文先生,请随我到这边来。”苏联人巴卡洛夫突然凑到文康身边小声说道。
“哦?”文康虽然疑惑,但还是随他来到餐厅一角。
巴卡洛夫警觉地四下看了看,确认没有人注意这里后才开口说道:“文先生,张佑宁的身份值得怀疑。”
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
“据我所知,那鬼新郎的表兄并不是我们见到的这个张佑宁。也就是说,真正的张佑宁长得不是他这个样子……”只见巴卡洛夫拿出两张照片,一张是张佑宁的,另一张上面则是个陌生青年。
“这个人才是鬼新郎真正的表兄,张佑宁。”巴卡洛夫晃着陌生青年那张照片说道。
“巴卡洛夫先生是怎么知道的……”文康皱起眉头问道。
“从体型上来看,死的人就是来到这里的冒牌张佑宁,真正的张佑宁体格偏小且十分瘦弱,恐怕早就死了。”
“你是说这个人顶替了真正的张佑宁?到底是为什么?白家人怎么会不知道真正的张佑宁被顶替了?”
“这就是奇怪的地方,从目前的情况来看,白家人认为来的就是真正的张佑宁……仔细想想也不奇怪,冥婚的对象未必就要从熟人中寻找,据说主要看什么八字相合。也许白家人从未亲眼见过鬼新郎的表兄,一切都由那扎婆操办,只是知道叫张佑宁。”巴卡洛夫说道。
“先生告诉我这些是为了什么?您又是如何知道的?”
“我觉得这个情况可能会对破案有帮助,而且我对这个冒牌货也很感兴趣。文先生,其他的您不需知道太多,没有好处的。”
文康陷入沉思,照这苏联佬的话来看,这个假张佑宁来到太平云楼的动机相当可疑。就算白家人不知道张佑宁的样貌,作为媒人的扎婆肯定是知道的,她为什么不当场戳穿呢?难道是被收买了?
如今这个太平云楼外已经被军队包围,文康不知道自己还要被困在这里多久,想送信去外面核实这件事怕是行不通的,孙浩联系不上他应该也急死了吧,两军的包围圈是不会让他通过的。
这时陈伯走进餐厅,他看到文康后快步朝文康走来,巴卡洛夫迅速地收起照片,表情自然地离开了,这一系列动作在文康看来像是受过专业训练。
“文先生,大少爷想见您。”陈伯说道。
“好,我随你去。”
白佛喜躺在金楼三层自己卧室的床上,仍然昏睡着,贺医生来看过后,表示白老爷子要多加调养和休息,这是气郁过度所致,再加上长时间处于忧伤的情绪之中,一下子病倒在所难免。安顿好白佛喜后,白如山和白如海来到客厅与文康会面,白如海为白如山和文康点燃了卷烟,自己也点燃一根,三人交谈起来。
“文先生,让您见笑了,唉,真是羞愧,我已无脸再见您。”白如海懊恼地说道。
“如海兄别再说了,我很理解你。”文康拍了拍白如海的肩膀。
“文先生……日记的内容你是看过的,白家虽然气衰不复当年,但这么多年下来还留有一定的威望,我和如海的生意也仰仗着这点威望才得以顺利进行,带着白家这一大家子人,在这个乱世苟活……”白如山一度哽咽起来。
“我明白,你们大可放心,我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,我也能保证客人们和那些当兵的同样不会说出去。”文康拍着胸膛做出保证。
“这就好、这就好……真是太感谢文先生了……”白如山说道。 “白老爷子现在怎么样?”文康关切地问道。
“实不相瞒,情况并不是很好,没想到会发生这些无谓的事端,还望文先生能尽快解决事件,还白家以清净。”白如山说着就要下跪,白如海也紧跟着要跪,文康急忙把他们拦住了。
“好了,大少爷、二少爷,这是我分内之事,如今我们都被困在这里,自由受到限制,只有同心协力,才能共度难关。”
文康与两人分开后,心里想着再回到张佑宁被杀的现场勘查一番,他快步往楼梯处走着,不料在走廊里遇到了张纯如和白如茵,三人险些撞在一起。白如茵这时候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了,她刚刚才得知白佛喜病倒了,于是径直奔向父亲的房间。文康还没来得及与白如茵打个照面,白如茵就从他的身旁快速走过了,而张纯如却驻足在了文康面前。
“见过大少奶奶。”
“文先生……”张纯如靠近文康,露出欲言又止的样子。
“大少奶奶是有什么话想说吗?”
“没什么……只是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,还要麻烦文先生帮助白家走出困境。”张纯如一脸的哀伤与绝望,神情恍惚,视线似是频繁地飘向东南方向。
“大少奶奶尽可放心,文康定当竭尽全力。”
“大嫂!”白梦凡看到了张纯如,便叫了一声。
“纯如,快些来!”白如山站在门口喊道。
“我去看父亲了,先失陪了……”张纯如略微恢复了镇定,从文康身边走过。
如今白家的大权算是彻底掌握在白如山和白如海兄弟二人手中了,并且由白如山占据着主导地位。白梦凡似乎对家业不感兴趣,梦起和梦西像是还未长大的孩子,而白如茵就更不用说了,本来心里想着早点嫁人离开太平云楼,如今情场失意才发现最疼她的还是自己的家人。至于白如海的妻子杨慧是真的不好过了,可无论她接下来会怎么样,都是白家自己的家务事,只是杨慧当前杀害张佑宁的嫌疑非常大,所以正常的调查还是要跟进的。
大少奶奶刚才明明有话想说,为何话到嘴边又不说了呢?太平云楼里还隐藏着多少秘密?
文康百思不得其解,他在回房前来到了庭院外面,意外发现地面上有一些自行车胎的痕迹,这还得“归功”于午作允许他在太平云楼附近一定范围内展开调查,只是这里为何会有自行车胎的痕迹呢?难道说……
这一晚下起小雨了,似乎能睡个好觉。
文康睡醒时是早晨八点,而林妙雪早就醒了,这次倒是没有去叫门吵他,而是特意叮嘱刘妈为文康热着饭,自己则坐在餐厅等待着文康下来。
“你睡醒啦,肯定饿了吧,饭我让刘妈帮忙热着,我去给你盛过来吧,您老查案辛苦了!”林妙雪说道。
不知为何,以往林妙雪和他说话,文康都会觉得很烦,但这一次他却感到一丝温暖,这是林妙雪以往从未带给自己的体验。
“其他人都用过早饭了吗?”文康揉着空空如也的肚子。
“是啊,大家都觉得很累,而且……那些军队的人也在,大家似乎都不愿意和他们同室用餐,就都回房间了!”
“哦……不知道白家人怎么样了,你今天见过他们吗?”
“刚才七少爷白梦西来过餐厅,还和我打了招呼。”
这时白如山和白如海两人一起走了过来,一眼便看到了坐在餐厅里的文康,他们的步伐很快,像是有很着急的事情。
“两位少爷,这是怎么了?”文康站起身问道。
“文先生,今早我醒来后发现内人不见了,到现在都没找到人。”双胞胎其中一人说道。
“啊,您的内人是……”文康有些分不清眼前人是谁了,他也不知道对他说话的究竟是白如山还是白如海,因为他们此时穿着相同的衣服。
“纯如。”这人答道,原来他是白如山。
“原来是大少奶奶不见了,到处都找过了吗?午作是不可能让她离开庭院的。”
“金楼的一些地方还没细找呢,有的人还在睡觉。”陈伯也跟在一旁。
“有个地方比较奇怪,金楼二层有一间专门给我父亲做饭的厨房,白家人如果有谁不愿意来这边餐厅吃饭,也可以在那里开灶。我们刚才上到二层,发现那个厨房的门好像从里面插上了。”白如海说道。
“好像?”文康疑惑道。
“那个厨房的门平时是从外面上明锁的,但刚才我们看到明锁不在了,而且门也推不开,我们怀疑是从里面给插上了。”
“有其他人上过二楼吗?”
“佣人早晨打扫了卫生,目前还没人上楼呢,怎么了?”陈伯答道。
“别在这里胡乱猜测了,我们过去看看吧!”文康一摆手说道。
“我也去!”林妙雪紧跟在文康身后。
众人一同来到金楼,顺着西侧楼梯来到二层的厨房外,文康上前推门,果然推不开,但外面挂锁的位置上是空的。
“大少奶奶,你在里面吗?”文康用力敲门并喊道,但里面没有人回应。
“我们刚才叫过了,没人应。”陈伯说道。
“谁有这间厨房挂锁的钥匙?”
“这……钥匙就放在一层的门口处,谁都可以拿得到。”
“是这样……大少爷、二少爷,我们现在只能无礼了,把门撞开确认大少奶奶安危要紧。”文康说道,两位少爷毫不犹豫地同意了。
这扇门并不好撞,三个练过武的大男人连撞带踹,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终于把门破开。他们顾不得满头大汗直接冲进厨房,一股刺鼻的臭味扑面而来,紧接着众人便看到了令他们永生难忘的一幕。
张纯如躺倒在房门旁边的地上,腹部被大量血液染红,显然已经死了,嘴里好像塞着东西并被胶带缠住,更恐怖的是,她的双手竟被砍掉了!
文康清楚地记得那首童谣第二段的内容:东西街,南北走,回头看见人咬狗,拿起狗来打砖头,却被砖头咬掉手。
他一直在担忧还会有人继续遇害,没想到竟然真的应验了。
白梦凡发出刺耳的惨叫声,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,住在三层的白家人被这叫声惊扰,纷纷顺着这一侧的楼梯赶来,但都被文康拦在了厨房外面。
白如山看到妻子被害,一时间感到痛不欲生,白如海立即扶着他到一楼休息去了。
文康当场对张纯如的尸体做了详细的检查,推测死亡时间是在凌晨两点到两点三十分之间,腹部有一处刀伤,但并不足以立即致命,死因则是失血过多,双手的断口较为整齐,另外在身体表面和腿部均发现了被捆绑过的痕迹。
刚才被他们撞成两截的门插掉落在地上,门插血迹斑斑,文康将它拿起查看折断的部分,断口崭新且没有沾染到血迹,甚至连一丝灰尘都没有,说明确实是刚刚才被他们撞断的。门板严丝合缝,根本不可能在外面用细线,拉动里面的门插造成紧锁的状态。换句话说,厨房的门直到刚才,都是被紧紧地从里面插上的,那么犯人逃离的路径就只剩下了窗户。
文康快步走到唯一的窗户前,发现这是扇上下都有插销的双开窗户,现在只是虚掩着并没有上锁,窗台很低不需要踩踏也能够翻越出去,莫非凶手真的是从这里逃走的?
文康打开窗户探头向下望去,能看到一片草地和金楼后方的围墙。
为什么凶手不选择从门离开,难道在他准备逃走时门外发生了什么,导致凶手担心罪行过早暴露,于是插上门插后翻窗逃走?
厨房位于金楼的二层,距离地面足有五六米之高,即使掉到下面的草地上能起到一定缓冲效果,也依然无法避免受伤。在窗户附近没有适合固定绳子的地方,就算从绑紧绳子到顺着它爬到地面,整个过程都很顺利,凶手又是怎么将绳子解开回收的呢?
文康没来由地扭头向上望了望,发现在窗户上方的外墙壁上有一些蹭过的痕迹。
他缩回身子重新审视厨房的地面,虽然地面上到处都是血迹,但还没有到混乱不堪,难以分辨的地步。血迹主要出现在尸体与灶台之间的这段距离上,上面还有剐蹭过的痕迹。文康忽然好像想到了些什么,立即跑到张纯如的尸体旁边,检查她的膝盖和手肘等地方,果然在这些部位找到了粘着血的摩擦痕迹。
文康在厨房的门前蹲下查看,发现门板里侧的下部留有斑斑血迹,并且有撞击形成的浅浅凹印。文康又查看了死者的头部,同样也有轻微的撞击伤痕。
文康若有所思,这张纯如明显是在受伤后,再从灶台处转移到厨房门旁的,所以才留下了一路的血迹。但她的尸体没有与房门紧贴,起不到堵门的作用,而且文康等人在撞开门的时候也没有造成尸体的移动。更何况既然凶手已经把门插上了,那么凶手就没有理由再拖拽尸体了。
如此一来,根据现场痕迹,文康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解释:张纯如虽然肚子被刺伤,双手也被切断,却并没有立即死去,她想找人求救,但嘴巴被胶带封住了,无法发出声音。她没有力气站起来,只能蜷起身子,用手肘和膝盖一点一点地挪到房门前。她失去了双手,血液止不住地涌出,力量渐渐远离她的身体,根本做不到拿掉门插的动作,只能拼尽最后一丝力气,绝望地用头去撞房门的下部,在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的情况下,饱含着痛苦死去。
这是目前最合情合理的结论,凶手并不急于杀死张纯如,而是要将她慢慢地折磨到咽下最后一口气。张纯如没有力量反抗,在痛苦中一分一秒地迈向死亡,真是好残忍!
这得有多大的仇恨!?
与第一起案件一样,现场没有找到凶器和缺失的肢体,凶手在杀死张纯如后不慌不忙地割掉了她的双手,随后巧妙地避开血迹,离开了这间厨房。
这次凶手是从她的手腕处割断的,而上一起则是颈部,两次作案都发生在夜深人静之时,在金楼内住的人们大多都已经睡熟了,根本不可能听到被墙壁所阻挡的割断肢体的声音。
“贺医生,帮忙找一下这里奇怪味道的来源,我要去外面看一下,另外各位随我下楼吧,我们不要破坏现场。”文康觉得这里已经检查得差不多了,众人纷纷随着文康下了楼。
文康走到厨房的窗户正下方,抬头向上望去,果然是一座非常高的大楼,新修不久的明清样式建筑,金光琉璃瓦铺顶,在雨后显得更加壮丽多彩。
有谁能想到这竟是火灾之后重起的建筑,又有谁能相信在这里已经发生过两起凶残至极的杀人事件了!
现在这个时节杂草长得既高又整齐,昨晚又下过一场小雨,如果凶手从高处跳在草地上,应该会把少量杂草压平,鞋子上沾到泥水并留下脚印,但文康并没有发现这样的迹象。
“文先生,厨房奇怪味道的来源已经查明了,这次凶手没有带走双手,而是直接放到火中烧掉了。”医生贺钧儒对迎面走来的文康说道,他确定味道来源后便立即下楼找到了文康。
“什么?”文康感到相当不可思议,为何这次凶手没有带走死者割断的肢体呢?
接下来文康询问了太平云楼内众人,在凌晨案发时分各自的行踪,最终得到的答案依然是都在睡觉,这也在意料之内。
“大少奶奶昨晚是在什么时候不见了的?大少爷一点察觉都没有吗?”文康见白如山稍稍从悲痛中缓过来一些,便向他问道。
“我睡觉一向很死,有时候就算是晃我,都很难把我叫醒,所以我不知道纯如是何时离开的。”白如山说道。
“大少奶奶最近可有异样?”文康想起昨天在走廊上遇到过张纯如,她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,想来是藏着心事。
“纯如是个很传统的女人,一向稳重、持家,昨天也都和往常一样,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。”
“那大少奶奶为何深夜来到二楼的厨房,是饿了想找点吃的吗?”
“这不可能,大少奶奶习惯在房间里备上些点心,要是感到饿了就拿些来吃,不需要去厨房的。”刘妈插嘴道。 文康立即跑上楼去,在白如山和张纯如的房间里确实找到了点心,而且看起来一夜都没有被动过。
“如此一来,大少奶奶到厨房去的原因就很可疑了,确认她在被害之前的行踪变得非常关键,不知哪位还记得昨天大少奶奶都去过哪些地方?或者与什么人接触过?”
“纯如昨天没有外出,下午四点半左右,我拜托她去书房帮我找一些书来。”白如山神色痛苦地说道。
“大少奶奶经常帮您找书吗?”
“是啊。”
“大少爷为何不自己去找呢?”
“我在写东西的时候,不想中断思路,会影响创作灵感,便拜托纯如帮我,这有何不妥吗?”
“嗯,也在情理之中。”文康点了点头。
“我的确看到大少奶奶去了书房。”刘妈说道。
“是吗?她在里面待了多久?”
“大少奶奶并没有进去,我看到她把书房的锁打开,正准备进去的时候却被大少爷给叫住了。”刘妈说道。
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文康发出疑问。
“我突然想起需要的那几本书,之前被如海拿走放到他的屋里了,便急忙出来叫住纯如,告诉她不用找了。”白如山说道。
“原来是这样啊,那之后呢?”
“纯如回屋坐了一小会儿,可能是觉得无趣,就和我说她找如茵玩牌去了。”
“大嫂确实来了我的房间。”白如茵点点头。
“那间书房平时都是锁着的吗?”
“是的。”刘妈回答道。
“在那之后还有人去过书房吗?”
“我在金楼大厅一直干活到夜里十二点,只有七少爷出来过一次,不过他直接离开往灰楼那边去了,之后就没有人再出来过,书房也没人再去。”
“书房的钥匙都有谁拿着?”
“在我这里有一把,和其他公用的房间一样,早晨会把门打开让佣人们打扫,昨天轮到刘妈负责。”陈伯说道。
“我也有一把,昨天纯如拿着我的钥匙去找书,她回来后便把钥匙还给了我,文康先生,您到底想知道些什么?”白如山说道。
“关于大少奶奶昨天的行踪以及相关的一切,我都要尽可能掌握,凶手已经开始对白家人下手了,也许还会继续作案,难道你们就没有任何危机感吗?”文康说着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写着杀人童谣的纸。
“抱歉,我沉浸在丧妻的痛苦中,连脑子也糊涂了。”白如山捂住了自己的脸。
“也就是说,自从昨天早上刘妈打扫过书房卫生后,就只有大少奶奶一个人去过书房,对吗?”
“是这样没错。”陈伯擦了擦汗。
“我记得昨天在灰楼的大厅好像看到,查德利先生与大少奶奶有过交谈。”郑振泽说道。
“我们只是随便聊了几句,没有什么特别的事。”查德利连忙说道。
“那你们都聊了些什么?”文康问道。
“大少奶奶是位迷人的东方女性,我很欣赏她,就忍不住多聊了几句,像是白老爷的身体状况或者大少爷的事业之类的,而且如茵小姐也在旁边。”查德利说道。
“我看大嫂似乎并不愿意与你聊天,而且我不想多待,就先走了。”白如茵轻声说道,她的话让查德利有些尴尬。
“听说在前天仪式结束之后,刘妈曾和大少奶奶一起准备祭奠用的元宝,那时候大少奶奶可有反常?”文康又问道。
“大少奶奶把任务交代给我,然后就各干各的,期间她除了嘱咐过我一些注意事项,并没有过多交流,我也看不出大少奶奶有什么反常的地方。”刘妈说道。
“由于原来负责巡夜的老晨临时闹肚子了,所以昨晚两点以后我决定替他巡夜。巡夜的路线并不是固定的,我在金楼外围转了几圈,看到所有房间的灯都熄灭了,并未发现异常,四点左右巡夜结束我就去睡了。”佣人张伯说道。
“嗯……厨房的楼上是谁的房间?”
“是二爷的。”陈伯回答道。
“是我的房间,文先生有什么事吗?”白如海说道。
“没什么,随便问问,二少奶奶昨晚在房间里吗?”
“那个婊……她昨晚不在!”白如海咬牙切齿地说道,同时目光瞥向了一层角落处的某个房间,好像是间柴房,文康瞬间便明白了。
“也就是说,昨晚二少爷是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?”文康再一次确定道。
“是啊,文先生,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白如海有些不耐烦了。
“我可以去二少爷的房间看看吗?为了尽快查明真凶,我之后还要逐一察看金楼所有的房间,大家愿意配合吗?”文康问道。
“当然可以。”白家人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,表示愿意配合。但白如茵却露出了厌恶的情绪,她似乎讨厌被陌生人闯入房间。
白如海推开自己的房门,与文康先后走了进去。这个房间采用美式装修,显得大气华贵,屋内所有物品的布置摆放都整洁有序,看来若是那杨慧没有被曝出丑事,也算是个和大少奶奶一样的持家女人。
屋里有一张宽大的双人床,头尾两端都有较高的栏杆,这在美国是当前较为流行的样式,只是今早白如海起得匆忙,还未来得及叠好被子。
文康接着来到西边的窗户前,他拨开插销推开窗户,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。
“二少爷昨晚睡得可好?”
文康坐在床边,视线越过整洁的窗台望向窗外,虽然床单被褥已经发凉,却很干净。
“还可以吧。”
“二少爷是个讲究的人。”文康说道。
“我们白家人不少人都出国留过学,思想也很开放。”
文康心想,真的是这样吗……
看过白如海的房间后,文康向隔壁白梦西的房间走去,在得到七少爷的同意后进入房间,同样也打开了窗户。这次他干脆倚靠在干净无痕的窗台上向外望去,发现这扇窗户与白如海房间的窗户距离较近。
一张单人床与白如海的样式类似,同样收拾得很干净,床头放着一本《阴谋与爱情》。
“七少爷昨晚没听到过什么动静吗?”文康问道。
“刚才不是说过了吗?我什么也没听到。”白梦西有些不耐烦。
“打扰七少爷了。”文康检查一圈后退了出来。
“是该去我的房间了吗?”白梦凡问道,文康点了点头。
白梦凡的房间占据着东侧与北侧的拐角,因此在东墙和北墙上各开有一扇窗户,这可是真正的少女闺房。文康也是初次体验,幸好白梦凡是个随性的人,看零食袋扔的遍地都是就知道了。
“五小姐从不让佣人来收拾吗?”文康问道。
“我不喜欢他们每天都进来。”白梦凡说道。
文康又看了白如山的房间,发现床上明显是一个人睡过的迹象。
透过走廊,文康看到午作正站在二楼的厨房外,不知道在说着什么。
“午作!”文康叫住了他。
“文大侦探,有何贵干?”午作话里有话地问道。
“昨晚你的人监视金楼,有什么发现?”文康问道。
“唉,案发那个点负责监视的万六潇偷懒睡着了,什么都没听到,我刚才狠狠教训过他了。”
“那其他时间呢?”
“也没有发现。”
“陈伯,金楼所有房间的钥匙,在您那里都有备用的吗?”文康问道。
“钥匙只有一把,没有备用的,都是房间主人自己带着。”陈伯说道。
“明白了。”
文康踏入了白梦起的房间,一张棋盘就摆在门口附近,同样也有两扇窗户,只不过这边只能看到日落,而白梦凡那边却是日出。
“六少爷的棋技一定很好。”文康说道。
“文先生也喜欢围棋?”只要提到下棋,不管是谁,白梦起都高兴和他聊上几句。
“这应该是在昨晚刚下完的一局,梦起少爷持黑子,在稳中建立攻势,一步一步将对手引入陷阱,这柯启轩在战术和胆略上明显和六少爷还有差距。”
“文先生好厉害,竟然能看出是我持的黑子……启轩的棋技也很好,只比我差一点点。”白梦起性格随和,他并不反感文康。
“文先生待会问话时一定要小心些,三姐性子冷淡,又遇上那种事……而且大嫂也不在了。”
“多谢六少爷的提醒,我会把握好分寸的。”
文康径直来到白如茵房间前,敲了敲门。
“文先生请进吧。”里面传来白如茵一如既往的冰冷声音。
“那就冒犯了。”
白如茵的房间给人的第一印象,便是异常的整洁,甚至到了有些病态的地步,物品摆放得极为整齐且有规律。文康感觉像白如茵这样的人,对朋友的选择会很挑剔。
那假冒的张佑宁能够敲开她的心门,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,又花了多少功夫。白如茵在得知张佑宁的真面目,对其感到幻灭后,也因此变得更为伤心欲绝。
这里的床比其他房间的更大,就算睡上三个人也不成问题,现在床上放有两套被褥。
“文先生看好了吗?”白如茵下逐客令了。
“好了,谢谢三小姐。”文康知趣地告辞离开。
文康走向二楼的书房,大少奶奶为了帮白如山拿书,曾在昨天下午来过这里。
书房位于厨房的对面,距离东侧的楼梯更近,在老旧的木门上挂着一道明锁,漆已翘皮,文康能够从门缝处看到里面有光线透出,他借来陈伯的钥匙打开锁头,推门而入。
这间书房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,只是收藏了一些珍贵的书籍,每天卯时都有佣人进来打扫,只是今天陈伯没来开锁,所以还没来得及打扫里面。
在文康看来书房里被整理得非常干净,窗户也好好的关着,检查一圈没有什么新的发现。于是文康回到走廊上重新锁好房门,然后他发现在距离门框不远处,掉着一根被折成近乎九十度的柔软枝条。
这根植物枝条很短,横截直径约有两毫米左右,虽被弯折却并未断开,在新痕迹旁边还有更轻微一点的旧折痕。文康从前在美国钻研过痕迹分析技术,也系统的学习过植物学的知识,他判断这根枝条折裂痕迹中最新的一道,不会超过十个时辰。
太平云楼内在一层种有各种各样的植物,只是这根枝条为何会出现在这里?走廊上非常干净,并没有其他的杂物,文康暂时还想不通,只能先将枝条收了起来。
在金楼三层有一间空房,里面空无一物,遍布着尘土,二层和一层也是如此。只是一层的那间空房似乎曾有人来过,内侧门把手上的灰尘较别的地方薄一些。文康问过佣人们,却没人承认来过这里,而一位佣人又要开始打扫金楼了。
至此,整座金楼里只剩下最后两个房间还没看过,白佛喜的房间不便随意闯入,而且佣人们日夜伺候在白佛喜身边,有问题的可能性不大。
除此之外便是那位,已故的四小姐白如仙的房间。当然,白如仙并未在里面住过,只是房间的一切摆设都是按照白如仙生前喜欢的样式布置的。
除了每天必须进去打扫的佣人以外,白家这么多年都没有人踏入过这间屋子,足见白老爷子对四女儿的宠爱,钥匙则放在陈伯那里。
文康在一层遇到了从楼梯下来的午作,“文大侦探,灰楼那边不去查查吗?”
“您老不是都查过了吗?”文康揶揄道。
“白费了一番力气,每个人都说自己在睡觉。”
“那三个洋人呢?”
“气势汹汹。”午作倒了句成语。
“二少奶奶怎么样了?”
“您这是把我当下属了?”午作对文康的态度很不满。
“你就不想让事情尽快结束吗?”文康讥讽道。
“她在柴房里被锁得好好的,陈伯拿着钥匙负责送饭,只是……”午作说到这里却面露犹豫。
“只是什么?”
“二少奶奶似乎已经疯了,她不停地用指甲挖墙、抠地板,手指都磨烂了,我刚才通知贺医生帮忙做了简单的处理。”
“二少奶奶平日里养尊处优,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……”文康感慨道。
文康非常清楚午作明显只想敷衍了事,他巴不得尽快离开这太平云楼,现在勉强留在这里,还不是因为被共党包围,保密局和党通局又无能,才指派他这个小排长去查什么共党特工。
“一代豪门,白金世家,连续发生杀人事件,难道真的是被诅咒了吗?”文康自言自语道。
“凶手只有一个人吗?有没有可能是有人在看到那首童谣后,便想到利用它来转移视线呢?”林妙雪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,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。
“虽然在这两起事件中,凶手切割的部位不一样,但所用力度和伤痕的细微走向完全一致,使用的也是同一件凶器。如果有第二名凶手冒用童谣杀人,就得找一件相同的切割工具,还要保证力度与运用方式与张佑宁案件完全一致,这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做到的。”文康说道。
“好厉害……文先生是专门研究过吗?”林妙雪崇拜地眨着眼睛。
“这要归功于美国先进的刑侦技术。”文康说着拍了拍腰间的一只小型工具包。
中午时分,张佑宁失踪的头颅最终在院子里那棵大梨树下找到了,没想到竟然被埋在了土里,它被一块非常普通的布包着,避免血迹滴落在地上。凶手将掩饰工作做得很好,让人很难看出地面有被翻动过的痕迹。
文康检查了张佑宁的头部,果然在上面发现了足以致死的伤口,但没有找到其他有价值的线索。凶手把头埋在土里的目的会是什么呢?不久后,他们又在附近的土里,挖出一条长长的绳子,绳子上有严重磨损的痕迹。
白家的大少奶奶突遭横祸,这让白家人没有任何心理准备,上下乱作一团。白佛喜醒来后只喝了一碗粥,精神状态并不好,在得知儿媳张纯如遇害的消息后,长叹了一口气,强撑住虚弱的身体,在这种关键时刻控制住了局面。他吩咐众人把张佑宁的尸体送到灰楼西侧的库房里,大少奶奶的尸体则被安置在金楼的某间空房内。
虽然案件还没有侦破,但毕竟不能一直让“婚房”保持这个状态,刘妈和张伯被安排去收拾一下,还要按扎婆的嘱咐把模板烧掉。
在眼前特殊的局面下,即便出得了太平云楼也出不了外面的包围圈,只好让柯启轩先为遗体进行殓容,等待机会迁入祖坟。只是这张佑宁的头颅在土里埋过,已经破烂不堪,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做完初步的修整。而张纯如的面部虽然干净无瑕,却失去了灵动只剩下惨白,甚至……还有一丝狰狞!
陆·往事
白佛喜听说文康想要进入白如仙的房间看看,便命人把他叫来,支走随侍的佣人,准备与文康好好谈谈。
“文先生,自从你来到白家以后,我们还是第一次有机会面对面交谈,你一定很想知道关于如仙的一些事情,有什么想知道的就请问吧。”白佛喜说道。
“那就麻烦白老爷子了,我想先了解一下四小姐是个怎样的人。”文康不卑不亢地说道。
“那我就与你说说,如仙虽然留过洋,但骨子里还是一名比较传统的女子,不仅知书达礼,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,最难能可贵的是她那善良的品性,和她的母亲一样。如仙相貌出众,说成是万里挑一也毫不为过,虽然追求者甚多,却没有一个男人能入她的眼。虽然让我感到担心,可我们白家向来不过多干涉子女的婚姻,允许他们自由恋爱,就比如如山和如海,听说梦西和梦起现在也有了女朋友。
“如仙心思细腻,有许多过人之处。文先生,若是如山和如海穿着一样的衣服站在面前,你肯定是分不清的吧。不止是你,就连我们自家人都很难认出来,但如仙总是能瞬间分辨出谁是如山,谁是如海。”
“嗯,如仙小姐是名风华绝代的奇女子,可惜红颜薄命。关于三年前的那场令她丧生的大火,白老爷有什么想法吗?”文康问道。
“我当时正在外地谈一笔生意,留在家里的只有我的三位太太和如仙,其他儿女们留洋的留洋,应酬的应酬,都不在家。据说大火蔓延得很快,住在二楼的佣人们都跑了出来,但我的三位太太和如仙却被困在了三楼,火势难以控制……”白佛喜没有继续说下去。
“我可以进四小姐的房间看看吗……”文康试探性地问道。
虽然白如仙从未在那个房间里住过,但文康还是想进去看看,根据屋内的布置,感受白如仙生前的状态。
白佛喜没有直接回答文康,他唤来管家陈伯,命他去把如仙房间的门打开,然后守在门外。文康心领神会,向白老爷子道谢后跟着陈伯去了。
白如仙的房间被布置的古色古香,西式的钢琴和清朝的古琴配在一起别有一番风味,在床头柜上摆放着几本书籍,都是当代大文豪的著作,而书桌上还放着英文和德文的书籍。这些都是后来白佛喜凭着记忆,按照白如仙被焚毁前的房间一对一布置的。每一件东西都是他重新购买的,可以说几乎考虑到了明面上的每处细节,但书桌和床头柜的抽屉里却是空的,看来这里面的东西是无法准确还原了。
遗憾的是,白如仙没能留下哪怕一张照片,而在仪式上用到的那张遗像,则是白家人请有名的画家根据他们的回忆绘制的。
据白梦凡所说,虽然那遗像画得惟妙惟肖,栩栩如生,但与白如仙本人相比还是差了许多神韵,看来文康是无缘一睹这位绝世美人的风采了。
仅凭这间屋子里的东西,还不足以让白如仙的形象在脑海中鲜明起来,而白佛喜正处在悲痛之中,许多细节是无法回忆准确的。
看来有必要再从白家其他人的口中了解一下,想到这里文康先来到了白如山的房间前。
“文先生,请进吧……”白如山打开了房门,他转过身去,没怎么看文康。屋内满是烟味,烟头已经从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满溢而出,甚至在地毯上也掉着不少。白如山似乎已经抽了很久的烟,但头发并不凌乱,说明仍然记得做梳洗,看来他还不至于在丧妻之痛下变得颓废。
“让您见笑了,之前纯如反感烟味……现在剩我一个人了,所以放纵了一下。”
“我想向大少爷请教一下关于四小姐的事情。”文康也不介意,开门见山地说道。
“好吧,文先生想知道如仙的什么事情?如果我知道的话,肯定如实相告。”
“对于三年前那场火灾的具体情况,大少爷还记得多少?”文康问道。
“你问这件事做什么,莫非与这次的案子有关?
“从凶手杀人的方式来看,或许和白家有着某种深仇大恨。所以我有一种猜测,三年前的那场火灾也许针对的是整个白家,只是恰好你们大部分人都没在家里。”文康说道。
“根本不可能,我们白家无论是官场还是生意场上都混得开,从不与人结仇,反而有许多人受到过我们的恩惠。我们相信,与人为善,就是与己为善。三年前正是白家鼎盛的时候,就算在整个北平都威望极高,更何况若是真有人放火想烧死我们,肯定会事先调查清楚,为何不选择我们都在的时候动手?”
“大少爷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文康觉得白如山似乎另有所指。
“在火灾发生前夕,我父亲到外地去谈一笔巨额生意,涉及到一块很关键的地皮,这件事不止在上层流传,甚至连老百姓们都知道。文先生,你虽然人在北平,肯定也是知道的。”白如山说道。
“的确,当时造成很大的轰动,幸好最后顺利谈成了。”
“嗯,所以当时几乎所有人都知道,我父亲不在太平云楼。火灾发生那晚,我带着一众好友在镇上的大时代饭店设宴,为纯如庆祝生日,而且场面不小;梦起、梦西和梦凡也都留学在外;如茵在一位德国人开设的钢琴班里上课;如海正在和弟妹……杨慧热恋中,白家人还未见过她,两人一起去北平的电影院看电影去了。
“那晚我母亲和两个姨娘原本是要去听戏的,稍微出去得晚了点,没想到却被大火困在了楼上……总之我们白家每个人的行踪都很容易查到,如果真有人想放火烧死我们所有人,肯定不会选在那天晚上动手。”白如山说道。
“白家有人在海外念书,说不准什么时候才会回来,也许报仇的人已经等不及了。”
“但自那场大火以后,我们一家人生活得很平静,再也没遇到什么危险的事情。”
文康点了点头,其实他在等的就是这句话,三年前那场大火的真相也变得可疑起来。
那极有可能是针对四小姐白如仙一个人的阴谋,而白佛喜的三位太太是因为出门晚了,不幸被卷入其中的。 当晚很可能有白家内部的人给犯人通风报信,至于那晚白家大部分人刚好都不在家,是有意为之还是恰逢其会,就不得而知了。
如果真的是针对白家人的恶意,那此次发生的两起案件又该如何解释?张佑宁就算自己的表弟与白如仙结成冥婚,最多也只能算是白家的亲戚吧?张纯如就更不用说了,虽然身为白家的大少奶奶,但实际上只能算得上半个白家人。
凶手目前完全在按照童谣的顺序杀人,并且切割下尸体上与童谣内容相符的部位,他把张佑宁的头埋在土里,又把张纯如的手放在火里烧掉,凶手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?
那首童谣还有最后两句,还未发生与之相对应的命案,凶手还会不会继续杀人?
“说到这里……文先生,在我心里有个隐藏了很久的秘密,唉……我也不知道白家上辈子造了什么孽,净遇到这种事……”
白如山面带痛苦地从柜子底下翻出一个盒子,他当着文康的面打开盒盖。文康看到在盒子里面放着许多封信件,信封上没有邮票和邮戳,只用楷体字写着纯如亲启的字样。
“这些信不知都是谁写给纯如的……”白如山说道,文康从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上看不到愤怒,更多的反而是伤心和无奈。
文康从他的手里接过信来看了几封,署名是一个叫“亦辰”的人,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关于写信人的信息。每一封信都用熟练的楷体字所写,表达对张纯如的爱意与思念之情。文康深入研究过笔迹分析这门学问,他知道这种写法表面上是想让字迹看起来美观,但本质是对笔迹进行伪装,这个写信人竟然追求完美到如此程度? “大少奶奶从未与你谈过这件事吗?”文康问道。
“你觉得这种事她会告诉我吗……我和纯如是在一个舞会上偶遇的,相识后很快就陷入了热恋,虽然见面次数很少,但我们会经常给对方写信表达爱慕之情。我们交往了很久,直到后来发生了变故,她的全家被可恨的日本鬼子灭了门。虽然她一个人拼死逃了出来,却在那之前被小鬼子给凌辱了,身上伤痕累累。
“所以她在夫妻亲热方面一直有阴影,我也很尊重她。哪里想得到她竟然在外面有人……我其实根本不想深入追究,纯如也很少离开我。但现在她被人残忍杀害了啊,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。”白如山说着说着,鼻涕和眼泪全都流了下来。
文康不忍心再继续让白如山回忆伤心的往事,于是留下他来到走廊里,他看向白如茵的房门,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轻敲。
“如仙她,的确很不简单,不仅对中国传统文化研究颇深,而且精通英语和德语,大嫂在与我聊天时,也经常提到如仙是个天资聪慧的女子。记得在火灾发生前的一段时间,如仙突然喜欢上了一些奇怪的东西。”白如茵说道。
“奇怪的东西?是什么?”文康问道。
“符号?暗语?她好像很感兴趣,可就算是我问她,她也不愿意告诉我,只是自顾自地研究,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。”
文康的脑子有点乱,他不得不再点燃一根卷烟。
“说起三年前的那场大火,有件很小很小的事不知道值不值得说。”在管家的小房间内,文康正在听陈伯讲述。
“陈伯还记得些什么吗?”
“其实也不是我……是以前的佣人王江。我们在为四小姐守灵的时候,王江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告诉我,他在失火前半个时辰看到有个白家的人回来了,只不过他躲在暗处,那个人没发现他。我继续追问他看没看清是谁,他只是笑着说知道那人是谁,但不能说。”陈伯说道。
“那位佣人现在在哪?”文康问道。
“火灾发生后不久他就走了,说孩子挣了些钱要接他去北平,但没多久就听说他坠崖死了。白家人对下人都是很好的,他虽然已经不在白家了,但老爷还是让我代表白家去参加了王江的葬礼。”
“嗯……”
“四小姐自从留洋归来后很少出门,只是偶尔陪着大太太与三小姐出去逛逛。想不到……唉……三位太太也是可怜……”
“白老爷的三位太太是怎样的人呢?”文康问道,他觉得有必要尽可能地掌握白家所有人的信息。
“她们都是好人啊,大太太宋曼因原本是日本人,老爷年轻时在北洋政府从政,在日本结识了大太太,她便死心塌地地跟随老爷来到中国,后来也有了中国名字。大太太待下人很好,很能服众,虽然偶尔也会发发脾气,但我们下人里没有一个会说大太太坏话的。二太太孙佩芳是一位前北洋将军的千金,不怎么过问家族的事,平时喜欢打打麻将,很听大太太的话。三太太于念慈年纪还轻,是老爷弃政从商后娶回来的。可惜,老爷和三太太还没有孩子,三太太就……”陈伯说着竟流下了眼泪,看来是真的感到痛心。
“三位太太之间的关系怎么样?”
“三人关系十分融洽,二太太没什么主见,一切都听大太太的。三太太有一股傲气,但很识大体,也尊重大太太。就是不知道老爷的妹妹现在怎样了,还会不会回来。”
“老爷的妹妹?白老爷还有一个妹妹?”文康有些惊讶。
“是啊,白老爷的亲生妹妹,白秀珠。”
“她人去了哪里呢?”
“在老爷刚当上北洋政府国务总理的时候,大小姐就去了德国,听说她嫁给了一个科学家,后来柏林被苏联军队攻陷了,他们举家逃往美国。大小姐后来只回来过一次,那时候太平云楼还都是灰楼呢,这时候应该也还是在美国吧,唉……”陈伯回忆往事,又感慨了起来。
文康回到房间,他需要整理一遍目前得到的线索,这起案件错综复杂,就像一团乱麻。
但也许是太累了,他渐渐抵挡不住袭来的困意,靠在椅子上沉沉睡去。
柒·前夜
文康被一阵敲门声吵醒,他拿出怀表一看,时间还不到七点,外面吵闹声不绝于耳,是发生什么事了吗?
“谁啊!”文康问道。
“文康!文康!你在啊!快醒醒,发生大事了!”林妙雪边敲门边喊道。
“来了来了!”文康对这个无法控制情绪的林妙雪也是无可奈何,他打开门后发现灰楼这一层已经乱作一团,客人们都匆忙穿上衣服往楼下走去,同时纷纷议论着什么。
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文康皱起眉头。
“早上有佣人发现庭院池塘里的水变色了,池塘的水本就不多,放干水之后发现了……一颗心脏!贺医生说那是人的心脏!”林妙雪激动地说道。
“我马上去看看。”文康顾不得梳洗和更衣,立刻拔腿奔向庭院。
此时贺医生和佣人已经把心脏捞了出来,放在一块塑料布上,文康上前仔细查验。
“的确是心脏……而且是人的心脏!”文康环顾了一下四周,所有人好像都在?连白老爷子都站在三楼的一扇窗户前,向这边望着……不对!还少一个人!
“柯启轩在哪里!”文康大声喊道,却没有得到回应,柯启轩并没有在人群当中!
“今天还没见到柯先生呢,八成还在睡吧……前几天柯先生可是起得很早的啊……”陈伯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。
“不妙!”文康又马上奔向灰楼柯启轩的房间,发现门被锁着。
“柯启轩!快把门打开!”文康不断拍打着门板,并喊着柯启轩的名字,但他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。
“陈伯快把门打开!”文康叫道。
“我……我找找钥匙。”陈伯有些慌乱,他哆哆嗦嗦地掏出钥匙一把一把地找,最后总算是找到了。他才刚刚把锁拧开,文康便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,只见柯启轩仰面躺在地板上,身边流淌着大量的血液,胸部已经空了,他的心脏被人掏走了!
这样的场景,刚好印证了童谣的第三句:东西街,南北走,回头看见鼠抓猫,拿起猫来打扫帚,却被扫帚掏掉心。
文康感到一阵虚脱,无力地靠在房门边上。
目前为止,凶手完全按照童谣中提到的手法杀人,尸体被割掉的部位分别被放在土中、火中、水中。虽然刻着众人生辰八字的木牌被扎婆带走了,但在白家还是留有记录的。张佑宁命理属土,张纯如命理属火,而柯启轩命理属水。照此分析下一个死者命理应属金或木,满足这个条件的有美国人查德利属金,富商郑振泽属金,白梦凡属木,就连白佛喜也属木……
可是凶手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?按照童谣与五行杀人对凶手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?
柯启轩的死亡时间推测是在凌晨一点左右,那时候巡夜的佣人作证说,他看到了不知是白如山还是白如海的人来过灰楼餐厅,贺钧儒也到会客室坐过一会儿。当然,这些都是佣人偷偷告诉文康的。
白氏兄弟的回答很简单,既然是自己的家,自然想去哪就去哪,总之他们并没有杀人,而贺钧儒说是自己心脏不好,屋内有点闷,于是半夜醒来后就去会客室那里透了透气,他们均表示未发现可疑情况。
“文大侦探!凶器被我们找到了!竟然就在院子里的梨树上挂着,我敢打赌之前绝对没有!”午作很不服气地说道。
这点文康是相信的,他和林妙雪不止一次去过梨树下赏花聊天,午作带着一众士兵也彻底搜查过整座太平云楼,如果只是挂在树上,早就被找出来了。
午作找到的凶器有两件,其中一把是西瓜刀,文康把它与柯启轩尸体上的伤痕相对照,确认这把刀正是取走柯启轩心脏的工具。还有一把锋利的割齿刀,这种刀是专门为割骨所用,使用起来非常方便。另外根据凶器与伤口的形状、力度等条件综合进行分析,文康确定三起杀人事件的手法与切割的行为轨迹基本一致。
“老天爷!我们白家从未有过这种东西啊!这两把刀是从哪来的!”陈伯惊呼道。
“凶器之前绝对藏在太平云楼的某个地方,只是我们之前为何没有搜查到呢?文先生,您也参与搜查了啊。”午作说道。
“我现在不想回答你这个问题。”文康听出午作在推卸责任。
“柯启轩是第一次来到太平云楼,也只与六少爷白梦起熟悉,他的房间门锁没有被撬过的痕迹,说明凶手取得了柯启轩的信任,是死者自己引狼入室才遭到杀害。那么我想知道同住在灰楼的各位,今天凌晨一点的时候都在干什么?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?”文康问道。
“凌晨一点,肯定都在睡觉啊,这问题问的……”富商郑振泽面露不悦。
“那倒未必,我听到郑先生的房间内好像很是热闹呢。”贺钧儒接口说道。
“贺医生可要把话说清楚喽,昨晚十一点之前我确实唱了点小曲儿,之后史密斯先生来到我房间,和我谈了一些他在欧洲的有趣经历,十一点半前就离开了。贺医生,您偷听了我们的谈话吗?”郑振泽说道。
“也就是说在那之后,郑先生就寝了?”文康问道。
“是的。”郑振泽回答道。
“那史密斯先生,您随后去了哪里?”
“我当然是回自己房间了!”史密斯说道。
“梦起少爷凌晨一点在哪里呢?”
“那时候我当然也在睡觉……文先生,您是在怀疑我吗?的确,这里只有我和启轩最熟悉,也是我邀请他来的。但他遭此横祸,我的罪孽感恐怕是最重的……”白梦起激动地说道。
“六少爷不要激动,现在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条线索。”文康说道。
“说到这个,梦西少爷昨夜好像也去过灰楼呢!”林妙雪突然插嘴道。
“你在胡说什么!”白梦西厉声反驳。
“史密斯先生,你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,那时候应该是十二点多了,我听到你和梦西少爷在交谈。”林妙雪毫不畏惧。
“你这女人……”史密斯面露凶相,他挥舞着双手想要揪起林妙雪的衣领。
“史密斯先生,请收起你的手,我很讨厌别人打断我的问话。”文康活动着拳头说道。
史密斯看了看文康强壮有力的拳头,便老实了下来,不以为意地说道:“的确,我和七少爷十二点多的时候在庭院聊天。”
“我们都睡不着,简单的聊聊天而已,巡夜人应该也看到了。”白梦西说道。
“你们都聊了什么,深夜十二点多还在庭院,可真是好雅兴啊。”文康冷着面孔说道。
“聊什么是我们的自由,如果我们真想干什么,会挑在庭院那么开阔的地方吗?好让你们发现?”白梦西说道。 “梦西不要无理!怎么说话的!”白如山教训道。
“……是文先生问得没有理由!”
“你好好说话!”
“好了,二位少爷别吵了。梦西少爷,您在半夜活动的时候是否看到有可疑人物潜入灰楼?”文康摆摆手继续问道。
“没有,我和史密斯先生聊得很专注,没有心思去关注那些事情,聊到快两点的时候我们就各自回房间休息了。”白梦西说道。
“快两点……柯启轩先生昨晚几点回的房间?你们有谁知道?”文康问道。
“我看到他吃完晚饭就回房间了,不知后来有没有再出过门。”林妙雪说道。
“我想后来柯先生并没有出门,柯先生有个习惯,晚上只要离开房间肯定是要关灯的,但昨晚他房间里的灯直到十二点多才灭。”住在柯启轩隔壁的查德利说道。
“我想起来了,昨天我们在庭院聊天,启轩和我说过他晚上要在房间里看一本很精彩的书,就不陪我下棋了,说的时候声音很大很激动,所以我有印象。”白梦起说道。
“柯启轩房间的钥匙都是谁有?”文康问向陈伯。
“我这里有一把,柯先生自己也有一把。”陈伯说道,随后文康在柯启轩的外套口袋里找到了钥匙,插进锁孔内确认了就是这间房的钥匙。
“两把钥匙都没有丢,否则昨晚柯启轩回房后也无法自己打开房门,不过给这间房上锁同样也不需要用到钥匙……在这之前已经发生了两起命案,如果不是非常熟悉的人,深夜前来造访,柯启轩必定不会轻易开门。梦起少爷,你就没有别的想说的吗?”文康问道。
“真的不是我,如果我要杀启轩,绝对不会在自己家动手的!”白梦起辩解道。
询问无果,文康再次来到庭院,他沿着庭院的西侧围墙慢慢走着,边走边思索,难道凶手真的要杀够四个人才会罢手吗?自己能在下一个受害者出现之前抓住凶手吗?
他走着走着,忽然发现地上有一处特别的砖块,上面刻着奇怪的符号,不仅特别小,而且是新的刻痕。他蹲下身抚摸了那块砖几下,竟然感觉到有所松动,他加大敲打的力气,果然在敲开几块砖后,出现了一个很小的洞。虽然还不够让一个孩子钻过,但藏匿凶器已经是绰绰有余!
这片围墙附近很荒凉,平时根本不会有人到这边来,午作的搜查也没有仔细到连地皮都全部翻开的程度,这附近泥土与杂草众多,是掩盖凶器的天然场所!
文康花了有将近十分钟的时间,来到围墙外小洞的另一面,他看到在附近的泥土上,有几道已经干了的自行车胎印,自行车……难道说……
“陈伯,你来一下。”文康返回庭院后,把陈伯叫到一边。
“怎么了文先生?”
“你们家的自行车在哪里?”文康问道。
“自行车?我们家现在没有自行车啊!三年前的火灾连放自行车的地方都给烧毁了,之后也没再买过自行车。”陈伯被这个问题问懵了。
“没有自行车?那白家人之前有谁经常骑自行车?”文康又问道。
“其实自行车在我们家不怎么常用的,平时出入都是坐的汽车,走那条在老建筑群两公里以外的大路。要说过去有谁骑过,大概每个人都用过吧,但很少很少。”陈伯说道。
“两公里外的大路?那里有车能来到这里?”文康问道。
“乘黄包车可以穿行过来,不过也得穿过部分老建筑群。”陈伯说道。
文康顿时陷入了沉思。
“不好了!大少爷……二少爷?”刘妈匆忙赶来喊道。
“快说又怎么了?!”不知是白如山还是白如海的人不耐烦地喊道。
“厨房里的食物不知被什么东西啃过,上面还沾着血!”刘妈惊恐地喊道。
“什么!”
这再一次证明了,午作和那些国民党士兵所谓的搜查特工,不过是给自己混吃混喝找的借口,他们才不会大半夜的来守卫巡视,全去呼呼大睡了!
毕竟现在国军的败局已定,这些人也无心战斗,全都在等着投降吧,最多会有一两个觉得尿急起来解手的。这些当兵的早就见惯了死人,要不是这起案件发生在白家有些特殊,他们才不会放在心上。
众人纷纷赶向厨房,发现这里到处都扔着沾满血的馒头、火腿,甚至连生的蔬菜上都留有啃咬状的血印。
“这情景,也太可怕了……到底是什么怪物闯进来了?”白梦西感到不可思议。
文康忽然闭上了眼睛,片刻后又再度睁开,在他的目光里多了一丝坚毅与自信,更多的则是拨开云雾后的明朗。
此时他转过身来,面向众人说道,“在太平云楼里上演的这出惊世大戏,是时候该落幕了!”
挑战读者
请还原案件的全部真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