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草纲目·古道僵尸之谜
文:御手洗奎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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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故事纯属虚构。
始·尸说
世间本无鬼,庸人自扰之。
话虽如此,但人类终究要对大自然抱有敬畏之心。大自然包括可说与不可说,那些可说的即能用科学来解释,而不可说的则无法用常理来分析。不可说又分为不可全信与不可不信,但你信也好,不信也罢,它始终就在那里。
人属大自然之元素,由此延伸出的鬼魂亦属于大自然本体。鬼的种类很多,往往和当地的民俗有着很大的关系,它们不仅吸取自然精华,更由人文历史来润色。宏观来讲,东方的鬼与西方的鬼有着很大区别,但细细深究,似乎能找到共同的本源。好了,闲话少说,接下来我们要讲一类东方的鬼。
僵尸,中国民间鬼怪,因其移动方式又可称为“跳尸”,在信奉科学的人士看来世间不可能有僵尸,有也是人装扮的。但也有许多人认为僵尸是存在的,更有详细记载,如87年的新疆和田僵尸事件以及95年的四川成都僵尸事件,均在当时引起轰动,到现在仍在网络上被不断提及,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。
关于僵尸的话题,大多都围绕着恐怖、电影、奇遇之类而进行,却鲜有人谈起其另一用处,那便是入药。僵尸的肉可以入药,《异宛》中记载道,僵尸肉又叫闷香。《南村辍耕录》里这样讲:“僵尸人肉堪为药,军士分割之”。元代也有“木乃伊”可治愈“损折肢体”的说法,大名鼎鼎的《本草纲目》便引用此说。
世间到底有没有僵尸呢?“僵尸入药”又是怎么一回事?有句话讲得好:“宁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无。”,各位看客们若信,则可与同好交流一番;若不信,就权当看个热闹,也许您不经意地回头,一只穿着深蓝色长袍的僵尸已在你身后。
壹·暮村
阿潜来到古陀村时已近黄昏,夕阳的余晖洒向广阔的田野,使得田野与天际共一色,甚为壮观。然而说是田野,其实为成片成片无人耕种的土地,就这么荒废在了那里,阿潜不免发出一阵叹息,望了望不远处的山,继续行走在荒地间。
古陀村位于深山之中,进村道路只有一条狭窄的土路,交通极为不便。走过狭窄土路后便进入了荒地区域,因为是梯田构造,所以立刻就能俯瞰整个古陀村。这是个面积很小的村子,常住人口也不多,人们似乎过着世外桃源般的生活,但阿潜感觉不到“黄发垂髫,并怡然自乐”,反而有一股死亡气息扑面而来。
阿潜为何会来到这里,还要归结于几天前的一次监狱探视。他的好友、妙龄少女夜一因犯过失杀人罪而入狱,阿潜每周都会去探望一次,最近一次探视时,犯人夜一讲了一个离奇的故事,来源于她的狱友谭大姐,而谭大姐的家就在古陀村。
事情发生在某天的深夜,有位村民看到一个身穿蓝色长袍的人在本村古道上一蹦一跳地前进,这装扮根本不像现代的人啊!目击者可是吓坏了,没多久便听到古道另一头传来孩童的惨叫声,这位村民虽然很害怕,但还是第一时间拿着手电前去查看,果然看到了可怕的一幕,一名孩童倒在血泊里抽搐着,满脸伤痕,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一样,脖颈处有一个很深的洞,正冒着血。村民大声呼救,引来不少人围观,待村民讲起刚才之事后人们四下寻找那个蓝色长袍人的下落,却发现那人在古道上消失了,只留下了一串清晰的足迹。古道极容易留下足迹,有位老伯在查看时突然发出惊叫,这串足迹的脚掌部位有横向断开的印迹,众人看到后再明白不过了,只有那瓦罐坟里的人才能留下此足迹。
因为瓦罐坟的尸体会被绳子绑住双脚,如果它们能走动的话就只能跳着前进,有一根绳子从脚掌处绑住双脚,所以足迹看上去像断开一样。
俗称“绊脚绳”,本为固定尸体脚部所用,后延伸出防止“诈尸”、变“僵尸”等含义,各地区的绑法不一。(图片转自网络)
那么,何为瓦罐坟?这和本地一个流传几百年的恐怖风俗有关。在这个村子里有一种说法,老人岁数大了,并且越活越精神,尤其是那些头发变黑、牙齿不落的人,这时候就会引起其他人的议论,为什么这老人活这么久呢?因为人老成精,在吸取子孙后代的阳寿和福气!所以必须要压制老人,不能让他们祸害子孙后代。于是,有的老人被关在房里,不给饭也不给水,就这么活活饿死渴死,有些生命力顽强的不容易死,于是人们想出一个办法,就是瓦罐坟。
瓦罐坟,是挖一个瓦罐形状的狭窄洞,将年岁大的老人放在洞中,之后家里的后辈们每天都会去送饭,顺便带着砖,送一顿饭,垒一块砖,直到一个农历年快过完之际,洞口彻底堵上,是为安葬,这便彻彻底底成为了坟墓,虽然砖并未用水泥、粘土之类的砌死,但洞很深,而且老人的四肢已被紧紧绑住,只能像狗一样伸着脸去盆子里舔饭,更无法推开砖垒逃出,只能在里面等死。当地人认为这是一种孝顺的表现,将老人的性命交由上天,是天要夺你命,而非我,故将瓦罐坟美名其曰“送亲洞”。
古陀村的瓦罐坟习俗有着浓重的本地特点,老人在送走前会先穿上宽大的蓝色长袍和黑色鞋子,并被许多根绳子严严实实地绑死。蓝色长袍和鞋子在本村一个专门的地方购买,老人不会自己去购买,购买人是老人的后代。会在一个黄色的本子上留下自己的信息,名为“积阴德”,其实是害怕老人的鬼魂来作祟。
知道了瓦罐坟的来历,再回到这起离奇的事件上,众人皆认为是瓦罐坟里的尸体成精作祟了,根据那村民的描述以及古道上的足迹来看,是僵尸出现了。众人请来后山的道士捉鬼,这位道士经过一番推演后,让村民们以户为单位,共同抵御僵尸。因僵尸喜阴惧阳,故所有村民在太阳落山之后不得外出,家家配上桃木剑及各类符咒以供辟邪之用。
“之后便太平了,村民们开始去道观拜仙尊,以求永保平安。”夜一说道。
“古道的另一头什么都没有吗?从来没听说过僵尸会凭空消失啊!”阿潜发出疑问。
“可能只是个传说,那孩子因其他原因受伤。还得靠你亲自调查了,怎么样,有兴趣吗?”夜一故作神秘道,她身后的两个看守已露出不耐烦的表情。
“嗯,这段时间很闲,可以去逛逛。”
“要保重哦!”
“你也是,好好表现,争取减刑。”
阿潜就这样来到了古陀村。此时,天色越来越暗,夕阳正努力散尽最后一丝余晖。阿潜虽然不信僵尸之说,但也想着赶在天黑之前入村,这就是奇怪的潜意识在作怪吗?自己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相信村里发生的怪事的。
村口就在眼前,阿潜快步行进,在这片荒地的中央发现一个像是人的物体,走近一看,原来是座石刻雕像。但这石像的模样好生奇怪:有着像人一样的身体,却没有四肢,取而代之的是鸟类的翅膀和爪,臀部还有着公鸡一般的尾巴。有着近二十公分长的脖颈,脖颈上长着鸟类的头部,那细长的鸟喙让人看了不免发寒,鸟喙之上竟有着人类的眼睛和鼻子,这分明就是鸟头人脸,只不过本是人嘴的地方被鸟喙取代。
这是什么怪物!阿潜的第一反应如此,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敬,像这类石像一定是当地尊奉的神灵,而且这石像年代久远,上面的涂色已经剥落,想必刚立在这里的时候一定色彩鲜艳吧!但阿潜不知这是何方神,有必要向村里的人请教一下了。
“汪汪汪!汪汪!”
咦?
“汪汪汪!”
阿潜正在观察石像,突然从村口方向传来剧烈的狗吠声,抬头一看,竟有两只黄狗和一只白狗朝自己冲来。阿潜试图吓走它们,但这三只狗不怕人,阿潜的动作反而使它们更加兴奋。好汉可不吃眼前亏,阿潜拔腿就跑,但他怎么能跑过这些四条腿的东西呢?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突然有两条黑影从自己身旁闪过,那速度之快都没看得清是什么,却只听身后的三只狗发出胆怯的呜咽声。阿潜知已安全,便停下一看究竟,原来是两只体型更大的黑狗截住了那三只疯狗。
“黑虎、黑豹,把它们赶走!”一个稚嫩的女童声音传来。
这两只大黑狗瞬间扑向那三只疯狗,一瞬间,狂怒与凄惨的狗吠声交织,好不热闹。三只疯狗好不容易摆脱了两只黑狗的攻击,向村口落荒而逃,全然没有了刚才攻击阿潜时的嚣张气焰。黑狗们追到村口,便被女童一声口哨唤回了。
“大哥哥,你没事吧!”稚嫩的女童来到阿潜身边说道,阿潜看着眼前这个身穿鹅黄色上衣、淡蓝色长裤、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女童不禁一笑,自己的年龄能当这小女孩的叔叔了,她竟叫自己哥哥,哈哈,因为自己长相年轻的缘故吗?
“多谢小妹妹及时相助,不然我就被咬开花了!”阿潜做出双手抱拳的动作,一股侠士之气,引得女童开心地笑了。
“都是黑虎黑豹厉害!那三只狗老疯了,大哥哥要小心哦!”
“嗯嗯!我会的。”
阿潜正要离去,只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咳嗽声,女童听到后立刻跑开,阿潜这才看到附近还有一座小木屋,木屋前站着一个老人与一个年纪稍大些的男童,咳嗽声正是这老人发出的。
“杏儿,你又带着黑虎黑豹惹事呢!”
“我没有啊,黑虎黑豹救了这位大哥哥呢!爷爷你错怪我们了。”
“哦?是吗?”
“老伯,确实如此,若非这孩童帮助,我恐怕早被那三只狗给咬伤了。”阿潜说道。
“嗯,杏儿,带着黑虎和黑豹去玩吧!兵崽,看好你的妹妹!”
“知道了,爷爷!”
两个儿童与两只狗向着夕阳的方向跑去,阿潜正沉浸于这一画面,老人的咳嗽声又一次将他唤回。
“你是外面的人,来这里找谁吗?”
“我……”
“嗯?”
老人那敏锐的眼神盯着阿潜,换做他人肯定就不知所措了,但阿潜可是阅人无数,他依旧保持着镇定,微笑着说道:
“想必老伯非常清楚,我这个外人因何而来。”
“嘿!有意思,不会真是为了古道僵尸而来吧!”
“老伯厉害,晚辈阿潜佩服。”阿潜在表敬意的同时也介绍了自己。
“这事竟能传到外面,都是那些不着家的人干的,一年半载不回来一次,闲话倒是传得快,不知这是自己的老家吗?”
老人的一通抱怨让阿潜莫名其妙,不过同时也让阿潜明白,僵尸害人,确有此事。
“老伯在这里生活许久,说起这村中异事,恐怕没有人比您更权威了,晚辈对这类事很感兴趣,做着相关的考察工作,还望老伯解惑。”阿潜恭维道。
“嗯,你算是找对人了,来进屋坐坐吧,好久没和生人聊了。你这人还挺有趣,不像有的人那么讨厌。”
这老人虽然在深山老村里生活了一辈子,却是个心高气傲的人,只要恭维他几句就能与之拉近关系,阿潜急于想知道“古道僵尸”的详细经过,所以恭维话随口而出。
“老伯,我听到的说法是这样的。”阿潜便将在监狱听到的故事讲述了一遍,老人时而点头,时而摇头,待阿潜讲完后,老人露出不屑的神情。
“我就说嘛,外面人啥也不懂,净瞎说!”
此时,两人已经坐在木屋内,老人点上烟陷入沉思,阿潜则四下观察起来,这木屋内的陈设很简单,进门左手的墙边有一张双人床,一些孩童的衣物放在床尾,看样子是那对兄妹睡觉的地方。右手墙边是一张单人床,床边放着把椅子,椅子上有只干净的烟灰缸,椅子的靠背上缠绕着一根长绳索,用来固定松动的靠背,真是简朴。老人似乎喜欢穿运动装,不仅身上穿着一套,床上还叠放着两套。
两床中间有一张木桌,上面摆着供品,但木桌上没有牌位,墙上也没有画像。在双人床床尾处的墙边,有一张小木桌,上面摆放着学生用的课本,看样子是兄妹二人的书桌,只见一个翻开的作业本上写着一些字。“朝霞不出门,晚霞行千里”、“夕阳无限好,只是近黄昏”等等,都是关于夕阳和晚霞的,一定是学校留的作业。字体稚嫩,一看便知是儿童所写。
“老伯,看这木桌像是供桌,但为何不见祭拜的对象呢?”阿潜指着中间的桌子问道。
“拜的可是五谷神。”
“五谷神?在哪里?总不会是这面墙吧。”
“五谷神怎么可能摆在祠堂里呢?她当然立于大地之上,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尊石像。”老人说道。
阿潜一惊,那人鸟合体的奇怪石像竟是五谷神!
关于五谷神,阿潜多少有些了解,这是决定粮食丰收与否的神仙,凡是危害五谷生长的各种灾害都由其掌管,是古人非常珍爱的神灵。关于五谷神的祭祀,可追溯至上古时期,人们多在秋收时节祭拜,以保好收成。随着时代变迁,各地区的需求差异越来越明显,对五谷神祭祀的日子也不再统一。而五谷神的形象更为庞杂,有男性五谷神,也有女性五谷神,有的地方干脆称为“五谷母”,其本源难以考证。但不论如何庞杂,阿潜见识过的五谷神都是地地道道的人类形象,这人鸟合一的模样,还是第一次见。
阿潜本想继续五谷神的话题,但想起来这里的目的,便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,他想起老人之前的反应,似乎对外界关于本村僵尸的传言并不认同。
“老伯,关于僵尸之事,您说外面的人在瞎说,莫非没有此事?”
“确确实实有!不止一个人看到的。”
“那……”
“我也亲眼见过的!”
“哇,老伯可真厉害。”
“这有啥的,我们都习惯了,只是外面人传得太邪乎。”
“还望老伯细细讲解一番,晚辈好去辟谣。”
“这倒没啥,不管外面传成啥样对这里都没影响,我只是看不惯人们吹那道士!”
“道士?”阿潜想起,自从道士做法后,僵尸作祟之事就再也没发生过。
“那道士就是个骗子嘛!什么符咒、桃木剑,根本不管用的!僵尸可是自己不想来的,和道士做法没有关系!咳咳、咳咳……”提起道士,老人的反应很激动,似与那道士有深仇大恨一般。
“僵尸自己不想来?晚辈不懂,还望老伯详解。”
“对啊,我可亲眼……”说到这里,老人忽然停下了,他警觉地看着阿潜,眼睛逐渐眯成一条缝,这让阿潜想起了外面的五谷神。
“老伯?您怎么了?”
“没事……你不是要进村吗?快去吧,我这里可不舒服!”老人忽然下起了逐客令。
阿潜想开口,但老人已经起身走向屋外。此刻,黑虎和黑豹正在荒地间欢快地跑着,它们像雪橇犬一样拉着一辆简易的木质车,荒地上布满了车辙印。杏儿和兵崽坐在上面,认真地指挥着黑虎与黑豹。
“注意安全噢!”
“大哥哥再见!”
村口立着一座破旧的牌坊,上面刻着“古陀”两个字,走过牌坊之后就能看到一棵大槐树。此刻暮色已至,大槐树在暮色的衬托下显得分外诡异。道路两旁的房子被涂成了白色,印着农村致富的标语。阿潜看到家家户户内,炊烟已起,阵阵饭香味飘来,到了晚饭的时间,阿潜的肚子也有些饿了,便直奔今夜的落脚处,这是他提前找好的,也就是本村唯一的中药房。
阿潜走进一条名叫“幸福胡同”的小巷内,在巷口便能看到尽头,一盏昏暗的路灯立在那里。走到路灯下,阿潜才发现,这里有一条与幸福胡同垂直的道路,只不过这条路要荒凉的多,两边是破旧的墙,南侧的墙后是无人居住的空宅。泥土路很长,只有在和幸福胡同的交叉口处有一盏路灯,而道路的两头似向黑暗中无限延伸。
阿潜疑惑,为何中药房要建在这么一条难走的道路上?其他道路都有水泥或石板铺设,只有这条路,还保持着原始的泥土状,道路两边杂草丛生,阿潜行走在上,有一种去坟地的感觉。阿潜左侧的矮墙之后是住房,那右侧矮墙的后面是什么?阿潜很想拿出手电查看一番,但觉得不妥,这样太不礼貌了。
在道路的北侧,即阿潜右侧有一棵老槐树,借着昏暗的灯光,阿潜看到树上挂着一件物事,原来是一块木牌。一枚钉子钉在树干上,一根细绳索穿过木牌上部的小眼,规规整整地挂在钉子上,木牌紧贴着树干。木牌上好像刻着字,但路灯的光线过于昏暗,阿潜看不清,他不得不打开手电。
这是一块破旧的木牌,朝着阿潜的这一面刻着“芒种”两个字,字体很漂亮,颇具艺术性。时下芒种刚过,还未到夏至,这木牌代表着当前的节气?阿潜不免心生敬畏,木牌挂在此处定有说法。自己也很想看看木牌的另一面刻着什么,只是不知冒然触碰是否合适。
突然间,一个不明物体从木牌右侧的树干上快速爬过,阿潜吓了一跳,下意识地去保护木牌,他将木牌向左拨动,不料因为树皮凹凸不平而阻挡到,竟然翻转过来。阿潜因此看到了木牌的另一面,刻着“夏至”二字,字体粗糙,缺乏美观。
一张木牌上刻有两个节气,仅仅是计时而用吗?为何会挂在这里?阿潜正在沉思,忽然一阵急风从东边吹来,老槐树的树叶哗哗作响,因为树干向北侧倾斜,木牌紧靠在上面,所以纹丝未动。这阵风出奇的凉,仿佛要将阿潜穿透,这在芒种时节是不多见的。阿潜正欲离去,忽觉刚才那不明物体又原路爬回,阿潜再次将木牌向左拨动,依旧有树皮阻挡,那不明物体仿佛擦着阿潜的手迅速而过。阿潜惊出一身汗,扶住矮墙,这次他看清楚了,根本没有什么物体,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。
现在是芒种时节,但这条路的感觉更像霜降。阿潜望了眼刻着美丽字体的木牌,悄悄地离开了。这条泥土路,似乎有着人类无法解释的未知。
幸好这恐怖的泥土路并不长,阿潜没走多久便看到了道路尽头有座仿古建筑,那建筑被黄色的灯光照亮,甚是美丽。想必那就是中药铺了,只是看不到有任何药房的标记。更为惊奇的是,阿潜走近后没发现大门,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扇窗户!
“原来不是药房的正面,这是怎么回事?”阿潜嘀咕道,回头望去,泥土路上只留下了自己的足迹。他忽然想到了什么,便沿着建筑外围顺时针绕去,终于找到了药房的大门,而大门正对着一条新修的水泥路。原来这条路才是通向药房的“正道”,那么刚才那条泥土路又是什么?
药房大门外挂着两盏大红灯笼,在黄色灯光的映衬下显不出有多喜庆,反而透出一丝诡异感。阿潜轻握沾着铜绿的门环,叩响大门。
贰·往事
“哈哈哈哈,阿潜老弟竟然记错了路!这也怪不得你,幸福胡同和兴福胡同,仅一字之差,而且发音也相近,搞错在所难免嘛!”
中药铺的老板——喜来乐发出爽朗的笑声,他今年刚满五十岁,于两年前来到古陀村,依托后山上丰富的药材,开了一家中药铺。妻子在老家务农,膝下无儿女,只有雇佣的两个员工与他同住在药铺。男性员工叫德福,也是喜来乐唯一的徒弟,二十出头的年纪,生得高大肥胖,近三百斤的体重,难以想象这是个潜心学医的人。虽然还不能独当一面,但此人天性机敏,且勤奋好学,假以时日定能有所成就。女员工名叫乔婉儿,本村人,只有十九岁,生得娇小玲珑,她不习医,只负责照顾喜来乐的日常起居、管理药铺的资金等等。
饭后,喜来乐带着阿潜在药铺内参观,药铺名为“一笑堂”,明清时期的装修风格。药铺坐北朝南,可分为前屋、后屋、西廊和东廊,阿潜方才正是从东廊的窗户外绕到南侧的大门前。走进大门便是前屋,也是整间药铺的主要区域,喜来乐平日就在这里坐诊。复古的取药台后面便是有着许多抽屉的中药柜,但所有抽屉上并未标注药材的名称。虽然这些抽屉并不会换位置,但阿潜不免有些担心,抽屉上没有药名,取药的时候不会搞错吗?中药柜正对着大门,在药柜后面有一扇小门,可通往后屋,里面存放着重要资料,也是喜来乐休息的地方。“一笑堂”所有的钥匙,只有喜来乐拥有。
在前屋的东西两侧,各有两扇复古拉门,连通着东西二廊。西廊有厨房和卫生间,东廊则是住房,德福和乔婉儿住在里面,还专门为阿潜腾出一间客房。东西二廊的尽头各有一扇窗,每天清早,乔婉儿都会打开这两扇窗进行通风,保证前屋空气清新。
“真是惭愧,我以为那条泥泞小道便是来这里的路呢,不料迎面竟是一扇窗户……喜郎中,您这药铺才开不久吧。”
两人已经回到前屋坐下,取药台两侧各有一张桌子,东侧便是喜来乐坐诊的位置,西侧为接待处。西侧的这张木桌很考究,精致的雕花工艺让阿潜叹为观止。桌上放着文房四宝和一本年代久远的《本草纲目》。
“两年而已。”喜来乐沏好一壶茶,缓慢地续在茶杯里,将其中一只递于阿潜。
“为何会想到在此开间药铺呢?”
“这里风景宜人、民风淳朴,适合疗养。而且后山有着取之不尽的药材,在这里开铺子,再合适不过了。”喜来乐不慌不忙地说道,然后慢悠悠地饮了口茶,他这慢性子很适合钻研医术。
“喜郎中果真有胆识,难道您不知这里的传说吗?”
“传说?您说的是瓦罐坟吗?这的确是一个不好的习俗。”
“和瓦罐坟有着密切的联系,我听说葬在瓦罐坟的人会变成僵尸,偶尔会跑出来作怪,它们会经过一条叫‘古道’的地方,最后消失不见。”阿潜也缓缓饮下一口茶,并做出赞赏的样子,同时注视着喜来乐的表情。
只见这喜来乐眉头一皱,但转瞬间就恢复正常,然后又做出严肃状望着阿潜。
“怎么了?我喝茶的样子很奇怪吗?”阿潜不解。
“既然阿潜老弟提到了僵尸,那我就不再瞒你了,老弟刚才走过的泥泞小道,就是传说中的‘古道’,古道的尽头便是我这‘一笑堂’,当然,几年前发生僵尸事件的时候,这里还是座废弃祠堂。”
阿潜正要放下茶杯,听到喜来乐这么说后,手立刻在半空中停下,忽然一阵凉风穿堂而过,似乎伴随着一股阴气,让阿潜打了一激灵。桌上的宣纸被风吹着掀动了一角,似有人经过一般。其实是乔婉儿嫌这前屋憋闷,她将东西二廊的窗户打开了。
“那就是古道?”阿潜想起了那泥泞的道路,昏暗的路灯,以及破旧的矮墙,还有那棵诡异的大槐树。
“正是,古道的一头可直达药铺,但另一头却很漫长,一直通向……”
“瓦罐坟?”
“老弟很了解嘛!”
“喜郎中,我在村外的荒地上看到一间木屋,里面住着一位老者和两个孩童,我险些被恶犬所伤,幸得他们救下。当我提及僵尸一事时,那老者便不想多说,只说当时驱邪的道士是个骗子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?”阿潜将心中疑问一股脑提出,期待着喜来乐的解答。
这喜来乐看阿潜一副急切的样子,觉得很是有趣,只见他不慌不忙地又续上两杯茶,然后将一旁的《本草纲目》捧在手中,随意翻看起来,仿佛是在吊阿潜的胃口。
“喜郎中?”
“阿潜老弟,你认为这世上有僵尸吗?”
“就目前来看,没有。”
“怎么说?”
“从未有人亲眼见过,虽然有不少此类传闻,但都无从考证,而且版本之多让人一看便知是假。僵尸,只停留在传说中。”
“如果说,真的有人见过呢?”
“莫非是喜郎中您?”
“那时候还没有这间药铺,我只是到这里来取药材的外地人。”
喜来乐讲述了一个发生在两年前的事件。那年的芒种时节,他来到古陀村的后山取药材,当夜便在村里住下。村子不久前曾发生过僵尸出没事件,这他有所耳闻,还知道住在后山的道士亲自做法驱离了僵尸,村民们也严格遵守道士的要求,太阳落山后尽量不在外走动。但见多识广的喜来乐不信这个邪,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鬼呢?而且他很喜欢在夜间散步,于是便偷偷地溜了出来,一直走到幸福胡同口,从这里能看到胡同尽头的古道,一盏惨白的路灯立在那里。
那夜较为闷热,但偏偏这幸福胡同口有阵阵凉风吹来。喜来乐驻足许久,然后如中邪一般向胡同深处走去,离那古道路灯越来越近。就在此时,他听到一个声音,像是从东侧传来。
“啪!啪!”
每隔几秒便传来一声,像是什么东西被丢在地上,很有规律。
“啪!啪!”
声音越来越近,确实是从东侧传来的。喜来乐立刻停在原地,双腿竟不自觉地打颤,他不敢再向前迈步。古道的东侧就是瓦罐坟,而这声音一下一下的,是有东西落地、弹起、再落地,这不就是……喜来乐还没来得及叫出那个名字,声音的主人便出现在了路灯之下,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人,双臂向前伸直,重重地落在了地面上,停留在喜来乐眼前。
喜来乐大气也不敢出,他认为眼前这东西不是个人,没有人的面色是如此惨白的,没有人的眼眶如此凹陷,那双手干枯得比树皮更甚!这不就是僵尸吗?破烂不堪的长袍,被风吹动的枯草般的头发,虽然是侧面,但依旧能看到那血红的嘴唇。
砰!僵尸继续向前跳跃,喜来乐这才反应过来,发出一声惨叫,连滚带爬逃出了小巷。住在附近的村民被惨叫声惊动,纷纷走出家门,查看这是怎么回事。喜来乐瘫坐在大路上,面对着围观的村民,全然不顾自己的形象。
“僵尸、僵尸啊!真的有僵尸啊!”他大叫道。
村民们的脸色瞬间大变,现场立刻哄闹起来。一名老者将喜来乐扶起,问他发生了什么,喜来乐便将刚才的遭遇详细讲了一遍。
“怎么可能呢?怎么还会有僵尸呢?”
“它又朝祠堂去了吗?”
“去看看不就行了!”
老者名叫赵贵,住在村南,村民们以他为首,纷纷涌入幸福胡同,向古道走去。喜来乐被迫跟着,因为他是见证者。
“快看,脚印!”
“断开的脚印啊!”
“和之前的一模一样!”
“就是从瓦罐坟来的!”
“怎么还会有僵尸出现?那道士是个骗子!”赵贵怒道。
有几个反应迅速的村民早已去祠堂查看,当然,他们没有从古道走。当这些人返回后,一个个面色惊恐,说不出话。
“你们快说,那鬼是不是在祠堂?”有人问道。
“这……”
“快说啊!”
“这也太奇怪了!”
“到底怎么回事!”
“没有啊,祠堂里面什么都没有!”
“什么?没有进祠堂?那一定是绕道走了吧!”
“没有,我当时恰好在祠堂大门前的那条路坐着乘凉,没看到有僵尸……”一个村民说道,另外还有两人作证。
“我在另一条道上,也没看到。”人群中有人说道,几个村民纷纷点头。
“那么它只能进入祠堂……不对,祠堂西面还有一条小道,可以通向太平观,那里应该没人吧!兴许跑太平观去了!”
太平观,是古陀村内的一座小道观,在重大节日时会举办一些活动,一位叫檀婆的神婆住在里面,但此刻檀婆不在,道观的大门紧锁。
“我去看过,太平观的门锁着,它不可能爬进去吧,那么高的墙,也没有翻墙的痕迹……就算那僵尸已经离开,必然要经过刚才有人乘凉的那两条路,所以……”
“所以还是消失了?和之前的一模一样?”赵贵说道。
“老赵头,是不是法器不在了!”人群中有人喊道。
赵贵像是想起了什么,迅速走上古道,并小心避开僵尸的足迹。他不让人跟着,以免破坏足迹。但喜来乐还是跟了上去,他声称想看看是什么法器。
“还在!”
赵贵来到古道旁的一棵老槐树前,在一米多高的树干上钉着一枚钉子,一根细绳索穿过一块木牌并挂在钉子上。木牌贴着树干,上面刻着两个字:“芒种”。赵贵仔细查看木牌,并翻到另一面,刻着“夏至”两个字。
“这节气牌还正常。”赵贵松了口气。
“二十四节气木牌”是驱邪法器,后山的道士挂在这里,共十二块,每一块上刻有两个节气,按照节气到来的时间,准时挂在槐树上可作驱邪之用,节气木牌由本村的神婆保管,这位神婆是后山道士的忠实信徒。
众人又去祠堂和太平观寻了一番,并沿着周边仔细查找,一无所获。有人提议去瓦罐坟寻找,但众人皆不敢靠近那古道,便走大路,经过荒地来到了瓦罐坟区域,只有赵贵和喜来乐继续走古道。他们找到了一座坟,正是半年前才盖上最后一块砖的刘老太太的坟墓。
“这……这竟然是俺娘?”村民刘四海说道,他生得一副凶悍模样,正是他垒砌一块块的砖头,活埋了自己的亲娘。
“四海,虽然大不敬,但我们还是看看为好,你娘究竟还在不在里面。”村民曹天德说道,他与刘四海是好友。
“你丫的瞎说啥呢!要挖开俺娘的坟?俺可不干!你们谁也不许!”刘四海大喊道,他挥舞着双拳,向众人示威。
立刻有人与刘四海争吵起来,很快,卷入争吵的人越来越多,瓦罐坟乱成一团,赵贵劝不住,便退到一旁叹息,喜来乐看到眼前此景,有些后悔来到这个村子。
“你们在干什么,吵吵闹闹的!”
村民们逐渐安静下来,看到两男一女朝这边走来,是李家姐弟三人。
快到瓦罐坟区域附近的荒地旁,有一鱼塘,被村里的李家姐弟三人承包。这姐弟三人很有头脑,将鱼塘生意经营得井井有条,赚了不少钱。去年,李家在鱼塘附近盖了间砖房,取代了原来的茅草房。因为经营鱼塘,他们将老母亲送到亲戚家寄养,至今还未接回。村民们议论纷纷,认为李家胆大包天,不害怕招来僵尸之祸吗?但李家三人毫不在意,他们觉得村民们封建迷信,愚昧无知。即便如此,李家三人也不会靠近古道和瓦罐坟,所谓不可全信,但不可不信。
走在最前面的是三弟李海军,此人五大三粗,脾气暴躁,经常和村里人打架,并且每次都能打赢。他还勾结邻村的一些地痞,在当地形成了一股黑恶势力,不断寻衅滋事,村民们敢怒不敢言。
“都他妈给我安静点,吵到我家的鱼了!”李海军说道。
“海军退下。”女人说道,这便是大姐李海丽。
“乡亲们在做什么?要挖坟?”
“是这样的。”赵贵将经过讲了一遍,李海丽不住地点头,李海平和李海军兄弟二人则嗤之以鼻。
“那就挖呗,我还不信那老婆子真能变成僵尸!”二弟李海平说道,他没有李海军强壮,却透着一股杀气,脸上一道长长的疤,甚是吓人。
“不能,不能挖俺娘的坟!真要挖了,俺可是大不孝啊!”刘四海大叫着来到李海丽面前。
“你他娘闭嘴!挖不挖你说了不算!”李海军一把将瘦小的刘四海推开。
李家三人也同意挖坟,刘四海不敢惹,于是亲眼看着这些人将自己老娘的坟一点一点挖开。要说这刘四海做活还真细致,那砖垒得甚是牢固,一大群人费了好大劲才拆了一半。
喜来乐哪见过这样的阵势?大黑夜的挖坟,这些人胆子也太大了,不怕撞邪吗?他欲退去,却无意中看到李海平正盯着自己,那凶狠的眼神像是要杀掉自己一样,他便乖乖地坐在一边,再也不敢想着逃离此地。
众人干得热火朝天,黑夜的坟地竟是如此热闹,没多久,就听见呼啦一声,有人耐不住了,将剩下的两排砖直接踹倒。
“挖好了,谁下去看看呢!”李海军喊道。
瓦罐坟较深,即使用手电筒,也有光线照不到的死角,只能看到有大量的土漏在了里面。众人纷纷看向刘四海,他亲娘的坟,也是他亲手盖的,由他下去检查最合适。但刘四海直摇头,说什么也不去,即使李海军给了他几拳也不行。
“都他娘的胆小鬼,我去吧!给我手电筒!”李海军说道,他挽起袖子,就要下坟。
“李家老三,您身子金贵,还是让我这老头子下去吧!我还有武器。”赵贵说着,他拿出一把小刀,似做防身之用。
众人惊奇不已,这赵贵在平日里是根本不搭理李家三人的,甚至对他们不屑一顾。但现在,赵贵竟主动要求替换李海军,并称李海军的身子骨金贵,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?
“说啥呢,我还能让你一个老头下去?让开让开。”李海军虽然野蛮,但也动脑,他也感觉到这赵贵有些反常。
“我说是我,那就是我,谁也别抢!”赵贵不知哪来的力气,竟然一下子从李海军的手中夺过了手电筒,然后紧了紧宽松的运动服,平稳地潜入坟墓中,其身手之敏捷一点都不像个六十五岁的老人。
李海军被一个老头从手中夺走东西,面子上过不去,但他还是骂骂咧咧地走到一边,相比起丢面子,他更不想进入坟墓,谁知道那里面有什么东西。李海丽与李海平围了上去,和众人一起期待着赵贵的消息。
许久,下面没有动静,李海军想喊叫,被李海丽凌厉的眼神瞪了回去。众人无不心急,担心那赵贵在下面发生意外。
“啊!什么东西啊!”赵贵发出一声惨叫,很快便没了声音。
怎么回事?众人无一敢靠近查看,刚才活跃的李海军也安静了,老老实实地藏在人群里面不再吭声。
时间过了很久,现场一片死寂。
“谁去看看啊?不能让老赵头自己在下面啊!”终于有人发声。
“谁知道下面是什么东西啊!”
“老赵头定是看到什么了吧!”
人们议论纷纷,只听下面再次传来动静。
“是我,拉我上去啊!”赵贵喊道,并晃起手电,上面的人这才反应过来,立刻投下绳子,待绳子有动静后,几人合力向上拉,却感觉下面有股力在拉扯。赵贵顺着绳子攀爬,费力地翻出坟墓,全然没有了之前的灵活,运动服上夸张地沾满了土。
“怎么样啊,老赵头?”
这赵贵不理会众人,缓缓地向一棵大树下走去,走路姿势十分怪异,四肢僵硬,胳膊与腿无法打弯,就这么向前移动着,如果把他的双腿绑起来的话,这不就和僵尸很像吗?
众人虽看出赵贵的异样,但无人敢上前一问究竟,刚才几个热心的村民此刻也闭上了嘴。这赵贵,定是撞上了不干净的东西。
赵贵站在树下,始终背对着众人,到底是上了年纪,他大喘着气,说不出话。只见他扭头向刘四海,眼神空洞,毫无光彩,然后缓缓抬起手,指着对方。
“四海,你有没有埋了你娘?”赵贵问道。
这一问,众人瞬间明白,那坟墓里没有人!
“老赵头,你啥意思,俺埋俺娘的时候你没见过?”
“是啊,正因为见了,才觉得怪,里面根本没人啊!”
若刘四海埋了他的亲娘,里面不可能没有人,坟墓的坚固程度方才已见识到,强壮的人在外面都不好打开,更何况里面一个病残的老人呢?但有人不信赵贵所言,便亲自下去看了看,证实的确没有人。
有人问起赵贵在坟墓中遭遇了什么,这赵贵不说话了,迈着僵硬的步伐缓缓离开。
喜来乐突然想到一件事,刚才一直在惊吓中,险些忘了。他缓缓站起身,来到刘四海面前。
“你干啥?”
“四海兄弟,我问你,你娘的左脸,靠近嘴角的地方,是不是有颗痣?”喜来乐问道。
“是啊,你怎么知道……啊!”突然间,刘四海捂住了嘴,他再明白不过,那喜来乐是见过僵尸的,他说的正是僵尸的样子,那不就是自己的亲娘吗!
“天哪!这不可能啊!”
“那僵尸真的是刘家老婆子啊!”
“从坟墓里出来了,真的有僵尸!”
众人纷纷逃离瓦罐坟区,几个胆子大的又在村里寻了一遍,一无所获。李海丽提议,明早一起上后山,问问那道士,不少村民同意此提议,表示愿意跟着去。第二天一早,李海丽就带领着众人来到后山的道观,令人吃惊的是道观大门敞开,里面却空无一人,那道士也不见了。
叁·夜话(上)
“过了好几个月,赵贵的身体才恢复正常,但村民们都说他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,尤其是不愿见我和德福。唉,医者仁心嘛,我让婉儿去探望,但他和婉儿无法正常交流…哎!总之没有人知道他在瓦罐坟里遇到了什么。这便是我的遭遇,阿潜老弟,真的太可怕了!你要说那僵尸的脸,我事后回想起,那就是张精心制作的僵尸面具,但那双手可假不了啊!这到底是假僵尸,还是真僵尸?”喜来乐一口气饮完一杯茶,刚才一番讲解,口干舌燥。
“在祠堂中消失?”阿潜没有正面回答喜来乐的问题。
“还有可能是太平观。”
“既然如此,喜郎中为何还要在古陀村开药铺,并且选在原来祠堂的位置?就不怕再遇到僵尸吗?”阿潜问道。
“嗯,我这就来回答你。得知后山那道士逃跑后,村民们都很愤怒,却不知道该怎么办,便去找村里的神婆,神婆毕竟是道士的信徒,找她算账也是可以的。这神婆是本村人,她的根基都在古陀村,没理由离开,她对道士的消失毫不知情,表示自己虽然是信徒,但也不是天天去后山参拜。所以这烂摊子就由神婆接下了。”喜来乐再次续上茶水,他示意阿潜就着糕点一起吃。
“神婆一定很好地解决了问题。”阿潜拿起糕点说道。
“正是如此,神婆交待,祠堂是不能留了,它是招来僵尸的根源,必须拆掉。节气木牌还要继续挂,至少要满三年。祠堂虽然拆掉,但那里不可空着,否则会破坏村子的风水,所以必须再盖上一座新的建筑,但盖什么建筑,村里人一直定不下来。”
“这时候您挺身而出,决定开药铺。”
“是啊,从风水学上来讲,这个位置的确是块风水宝地,而且离去后山的道路也不远,很是方便。虽然挨着古道,但不是也有节气木牌在驱邪吗?打那之后,直到现在,再也没有发生过‘古道僵尸’事件,村子太平了!”喜来乐感慨道,他顺手拿过《本草纲目》,习惯性地翻阅起来。
“刘老太太一事发生在两年前,是在道士做法之后,所以村民们不再相信道士,住在村外木屋里的老者更称其为骗子。”阿潜一手扶着下巴说道。
“那个老者就是赵贵。”
“竟然是他!不过我看他很是憔悴啊。”
“是啊,这事对老赵头影响很大,打那之后,他对任何人都不再信任,于是就长住在村外的木屋里了,虽然偶尔也进村看看他的老房子,但从不与村里人交流。他老伴死得早,唯一的儿子带着儿媳在外打工,只有孙子孙女陪他,很孤独。”
“其他人呢?”
“一会儿你就知道了,晚些时候我带你去太平观,看一下神婆举行的仪式,百年不遇呢,老弟你赶上了,缘分。”喜来乐故弄玄虚道。
“好吧……嗯!这糕点味道真不错,从哪里买来的?”
“婉儿亲手做的。”
“哇,真了不起。”
“很喜欢吗?那就让婉儿再做些,老弟带走路上吃。”
“哈哈,那我就不客气了。”阿潜兴奋地说道。
“老弟,你亲自来这里调查僵尸一事,让我很是佩服,刚才听我讲过之后,你对那件事有什么看法?这世上真的有僵尸吗?”
“这个问题很难回答,我坚信这个世上有着人类不可琢磨之事,要想知道世上有没有僵尸,还得需先搞清什么是僵尸。”阿潜说道。
“愿闻其详。”喜来乐放下手中的《本草纲目》,像学生听讲一般坐直身体。
“僵尸固有的形象是‘跳尸’,这种形象源于明清时期,并非中国最初僵尸的面貌。古陀村发生的僵尸事件,也都是以‘跳尸’形象出现的,对吧。”阿潜望了眼中药柜,乔婉儿正在抓药材。她虽然不学医,却识得柜子里的各类药材,以及药材所在的抽屉位置,真是了不起。阵阵凉风穿过前屋,轻抚乔婉儿的秀发,阿潜很享受这一温馨的时刻。
“是啊,不只这里,但凡出现过僵尸传说的地方,都是以跳尸出现。呃,我习惯叫‘跳跳尸’。”
“明清共五百多年的时间,足以消除前朝的大部分痕迹,对后世影响甚大。中国最初的僵尸是因死不瞑目而怨气聚喉,吸收来自于月亮的阴气,再有尸毒和墓地风水的加持,产生尸变。因为身体僵硬,无法行走,只能跳着前进。也就是在这段时间,西方吸血鬼的形象传入中国,与僵尸形象融合,僵尸便以爪为武器,咬颈吸血。人类被僵尸所伤即使不死也会感染上尸毒。”
阿潜饮口茶,继续说道:
“有了僵尸之祸,便出现了降妖之人,江湖术士、深山道士等都有着多种多样的降妖之法。”
“后山的道士为每家每户发放了桃木剑,还给了符咒,只是……”喜来乐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下,他想说这些到最后失效了,僵尸再次出现。
“桃木剑和符咒是常规的避灾之法,因为这两样好取材,成本低,所以应用广泛。其他的方法还有很多,最天然的,比如阳光。”
“对,对!僵尸喜阴惧阳,所有鬼都是这样嘛!电影里经常这么拍,僵尸一接触阳光就浑身冒烟,最后消散。”
桌上的点心很快就吃完了,乔婉儿又端上一盘。德福赶来抓了几副药材,与乔婉儿一起打包好。
“我说师父诶,您就是被那僵尸给吓怕了,整天疑神疑鬼的,咱们的客人不见得那么想。所以啊,赶紧让师娘搬来一起住吧,比起鬼,您还是怕师娘!哈哈哈!”德福打趣道。
“诶!你这小兔崽子,当着客人的面数落起你师父来了!快去干你的活,休得再多嘴!”喜来乐做出严肃的样子,但语气里全无责备之意。
阿潜微笑着看着眼前这对斗嘴的师徒,很享受这欢快的场面。他无意中看了眼乔婉儿,女孩正在沉思,可能发觉有人注视自己,乔婉儿一抬头正与阿潜四目相对,两人略显尴尬,同时别过了头。
“除了阳光,镜子也可以驱邪。”阿潜回到刚才的话题。
“镜子?”喜来乐睁大眼睛,德福也来了兴趣,期待着阿潜讲下去。
“对,我们常用的镜子,《本草纲目》里就有提到,‘镜乃金水之精,内明外暗,古镜如古剑,若有神明,故能辟邪魅忤,凡人家宜悬大镜,可辟邪魅,八卦凹镜无毒,主治惊痫邪气,小儿诸恶,辟除一切妖邪’。”阿潜复述道。
“《本草纲目》啊!确实有这段,真是本奇书。”喜来乐爱怜地轻抚那古本《本草纲目》。
“还有火烧、糯米、墨斗线(木匠多用)、黑狗血等等,总之驱除僵尸的方法多之又多,远不止桃木剑和符咒,一个方法行不通,再换另一种方法,这才是道士们的正常做法。”阿潜说到这里后,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喜来乐。
“咦?”
“所以后山那位道士的行为有些奇怪,他为何不换个方法,而是落荒而逃呢?”
这才是阿潜的真正用意,他从僵尸的普遍性话题切入,讲了一堆课外知识,然后突然与当前的某件事结合,提出关键性的问题。
“对啊,那道士没必要跑那么快嘛!”
“也许是面子上过不去了,法术失灵,没脸再见村民们。”
“我觉得不是,那道士分文未取,且之前也有过法术失灵的情况,也没见他丢面子啊!”
“所以,道士的消失和喜郎中看到的僵尸,二者定有关联。”
“原来如此!”
过堂风阵阵袭来,在这初夏夜,好不凉爽。喜来乐将古本《本草纲目》翻到了“镜子”那页,风吹着又翻过几页。当下,药铺里一片寂静,喜来乐陷入沉思,一向欢乐的德福也不再说话,他也在思考阿潜话中的含义。只有那乔婉儿,面不改色,仍做着自己的事。
阿潜也陷入沉思,他站起身来回踱步,感觉到没有了过堂风。他无意中看向西廊一侧,赫然发现一个无头女子站在那里!阿潜大吃一惊,险些发出尖叫,再定睛一看,那衣服很熟悉,不是乔婉儿吗?原来她将头伸向窗外看着什么,与黑夜融为了一体,此时,窗户的开度虽小,但恰好能通过她的身躯。阿潜松了口气,真是虚惊一场。没多久,乔婉儿缩回脑袋,她本想关上窗户,却又重新打开,顿时阵阵凉风袭来。
“《本草纲目》真是本奇书。”阿潜回到座位后连忙开启新的话题。
“怎么说?”终于来到了喜来乐擅长的领域,他更有兴趣了。
“书中除了记录正常的药草及药方外,还有些冷门、恐怖的药方,尤其是在古本中,这些更多,喜郎中一定知道吧。”
“这是当然,现代版本的都去掉了那些不切实际的药方,但为了看完整的《本草》,所以才收集古本。”
“僵尸入药,也在其中吗?”
“我看过的,没有专门这样的记载,倒是有用尸体身上的某些东西用药,这个确有记载。放到医学发达的今天,确实不可思议。”
“《本草纲目》著成之时,正是僵尸文化鼎盛的时候。”
“咦?这两者莫非有什么关系?”
“在那个波澜壮阔的时代,任何微小的元素之间都有着复杂的关联,三言两语难以说清,更何况是《本草纲目》这部旷世巨作和时下风靡的僵尸文化呢?这倒不紧要,毕竟过了好几百年,对后世最多是个参考。”阿潜说了一堆让人听不懂的话。
“什么参考?”喜来乐吃着点心,残渣挂在嘴边却浑然不知。
“比如在古陀村,一笑堂药铺的建立和古道僵尸有何关联?为何药铺要建在古道的尽头呢?”
阿潜微笑着看着喜来乐,喜来乐惊出一身汗,险些被点心给噎住。
“咳、咳,阿潜老弟,这不是解释过了嘛,风水,一切皆因为风水。我喜来乐可跟僵尸没关系啊!”
“哈哈!喜郎中不要紧张嘛!我并非说您与僵尸有关系,只是觉得您看到僵尸出没,与后来中药房的建立,两者在时间上很微妙。”
阵阵凉风袭来,喜来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,乔婉儿忙去把东廊的窗户关上了,前屋顿时没有了凉意。
“我可听不懂了。”喜来乐说道。阿潜的几句话使他没了胃口。
“师父诶,您不是一直讲‘难得糊涂’嘛!在这事上怎么认真起来了,僵尸这东西,你信它就存在,你不信,它就不存在。看我德福,从不想这些,也不会遇到僵尸。”德福做完了手边的活,他拎着一壶新茶走来说道。
“你这就是唯心主义,没有半点根据!”喜来乐说道,他示意德福将茶续上。
“师娘不就经常说嘛,搞得懂的就搞,搞不懂的就不要再想。这话用在这里正合适,更何况是僵尸这虚无的东西呢!”德福像个哲学家一般,对他的师父进行说教。
“你这兔崽子,啥时候这道理一套一套的了!快去研习你的医术,我以后可好享清福!”喜来乐推了一把德福。
“得嘞,那俺可走了,师父再见,先生再见!”
德福哼着小调,一蹦一跳地跑开了,乔婉儿也早已离开,前屋只剩下了喜来乐和阿潜。
阿潜拿起桌上的古本《本草纲目》,随意翻看起来,全然不知喜来乐已经悄悄起身。只见这喜来乐向中药柜走去,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,不知他想做什么。
不知翻看了几时,阿潜忽觉身边没人,抬眼一看整间前屋只剩下了自己,那喜来乐不知去往何处,但他可以肯定中药铺的大门没有被打开,而且东西二廊也没有人出入。阿潜放下书,猛然起身,仔细环顾四周,却察觉不到有人的气息,正当他要开口叫喊时,忽见取药台后缓缓站起一人。
“阿潜老弟,我在这儿呢!我想让你看样东西。”
喜来乐站起身,原来他去药柜取药材了。因为拿出的是最底部的抽屉,所以蹲下了身子,并被取药台全部遮挡,阿潜第一时间没有看到。喜来乐端着一抽屉的药来到阿潜身边,将其放在古本《本草纲目》的一侧。
“你看这个……”
阿潜竟没有反应,喜来乐怔了一下,突然一脸调皮的笑,然后转身再次走向中药柜,阿潜反应过来,专心看起抽屉里的药材,头也不抬。只听见有搬东西的声音,过了会儿,喜来乐又从药柜最上排抱出一只抽屉来到《本草纲目》的另一侧放下,阿潜扭头望着喜来乐,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,不知喜来乐想做什么。
“阿潜老弟,你看这两种药,是不是很像?”
“从外观看,很像,但味道有些不同。”阿潜对中药了解甚少,生怕喜来乐此刻来考验他。
“那老弟猜猜看,这两种药叫啥名呢?”
果然还是来了,阿潜原地站起身,一手拿起其中一味药材,凑到鼻子附近闻了闻,神情十分投入,胳膊肘险些撞到喜来乐,另一只手则快速翻着古本《本草纲目》,到中间一页后停了下来。
“竹茹。”阿潜很肯定地说道。
“老弟果然厉害,这里面的确是竹茹。那另一种呢?”
“嗯……”阿潜从另一侧的抽屉里拿出一只,仔细辨别着,并再次翻动古本《本草纲目》,到其中一页后停下,有些犹豫不决,又重新观察起草药的颜色与质地。
“半夏子,虎掌?”这一次,阿潜不太确定。
“哈哈!阿潜老弟真是厉害啊,两种都猜对了!”
“和一笑堂的三人比还是差远了,我只是半瓶子醋晃荡。”
“呵呵呵呵,哪里哪里。”喜来乐只是笑着。
“喜郎中,您让我分辨这些做什么?”
“惊喜前的小游戏而已,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大戏。老弟,你去这半夏子里摸摸看,能找出什么。”喜来乐神秘地说道。
阿潜满腹狐疑,很谨慎地把手伸进放满草药的抽屉里。他不觉得喜来乐会搞恶趣味,比如放条蛇、蟾蜍甚至一泡屎之类的。但他的确摸到一样东西,区别于草药,是一件质地很硬的物件,还有些发凉。
玉?一个猜测从脑中划过。阿潜立刻取出。果然是一块玉,但定睛一看,这块玉极其特别,险些让阿潜脱手。
“竟然是双鱼玉佩!”阿潜失声叫道,惊讶之色溢于言表。
玉的形状为两条头与头、尾与尾相连的鱼,也称“双鱼玉佩。”
“啊?老弟,你怎么知道这是双鱼玉佩?”喜来乐也露出惊讶之色。
阿潜吃惊是有原因的,他之前在伽蓝寺见过一块一模一样的双鱼玉佩,并且也听说有不止一块,但没想到在古陀村的中药铺里发现了第二枚玉佩。阿潜将过去在伽蓝寺的遭遇讲述了一遍,喜来乐不住地点头。
“老弟还有这等经历,想不到这玉佩还挺神奇啊。”
“可不是嘛!罗布泊之谜、彭加木消失、复制说、穿越说,这些经常在网络上看到。”
喜来乐笑着摇了摇头。
“喜郎中,您有何见解?”
“网络上那些信息太邪乎,根本不切实际,更不符合这两块玉佩的来历。”
“怎么说?”
“两块双鱼玉佩同宗同源,在同一时刻诞生,它们可是南北朝初年的古董,虽然质地一般,但还是很有价值的,这一点老弟了解吧。”
阿潜点了点头。
“相传,宋武帝刘裕将两块玉佩分别赠予两位开国功臣,这两位功臣到一村庄隐居,并做了邻居。后来发生了一些事,玉佩相继赠人,其中一块被一位叫李良的将军所得,他后来出家于伽蓝寺,所以伽蓝寺的那块就是李良将军留下的。”
“是这样。”
“而另一块被李良将军的好友带走,此时此刻,这块玉佩就在我们面前。”
“您是从何处得来的?”
“后山的道士送给我的,因为我传授于他一些中草药的知识,所以他赠玉佩表示感激,并对我讲明了玉佩的来历。”
“等等,您与后山的道士有过接触?可您开中药铺时那道士不就已经逃走了吗?”
“实不相瞒,在入驻古陀村之前,我就经常去后山了,正是在那时候结识了道士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
“那道士说,这玉佩还有更重要的用处。”
“什么?”
“辟邪。”
“怎么说?”
“玉,本就有辟邪的用处。在每年的芒种到夏至时节,将玉佩放入半夏子中掩盖,可做辟邪之用,尤其对那古道僵尸,呃,更有效果……”
“古道僵尸……喜郎中,您还是相信有僵尸作祟的。”
“毕竟亲眼所见嘛,再者,一笑堂的前身就是僵尸消失的祠堂,我就算再不信邪,心里也难免别扭。不可全信,也不可不信嘛。”
一笑堂陷入寂静,阿潜将双鱼玉佩放回半夏子里,沉思着,又似在进行着穿越时空的遐想。千百年来,都是哪些人像自己一样触碰过这块玉佩?宋武帝刘裕、开国功臣、李良将军的神秘好友,接下来还有谁呢?后山的道士、一笑堂的当家喜来乐……
喜来乐顺手抓了副里面的药材,然后抱起抽屉,爬上梯子,放入最上排最右侧的位置。阿潜还在沉思中,嘴角不时地抹过一丝微笑,喜来乐不忍打扰,便抱着另一个抽屉放入最下排的位置里。取药台再次遮挡住了喜来乐的身躯,阿潜恰好结束沉思,抬头一看,那喜来乐似又不见了。
“喜郎中,现在还不算太晚,我想去太平观看看,僵尸不会无缘无故消失,这其中定有蹊跷。”阿潜望着取药台说道。
“你就算不提,我也要带你去呢!但还需再等一会儿。”喜来乐已站起身,他拿着蜡封一样的东西,将中药柜上的全部抽屉一一封上。因为只需封在抽屉底部边缘的位置,高度合适,所以喜来乐不需要爬梯子。
“哦?”
“今夜亥时三刻,太平观将有神秘仪式,神婆主持,阿潜老弟一定感兴趣。”
“那我可真是太幸运了,正好赶上了!”听到有神秘的仪式,阿潜十分兴奋。
“哈哈哈哈!”
“喜郎中,您为何要把抽屉封上呢?”
“还不是因为瓦罐坟。”
肆·仪式
“古道僵尸的由来是因为瓦罐坟的存在。”喜来乐洗过手,重新坐回桌前。
“嗯。”
“阿潜老弟一定没见过这么惨无人道的习俗吧,那些在瓦罐坟内冤死的老人,他们化作僵尸前来作祟了。唉!”
“想不到在新时代下,还有着如此愚昧落后的风俗。”
“总有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。瓦罐坟在本地存在很久,人们对此深信不疑,短时间内难以消除,加之本村与外世隔绝,外面的新思想很难融入本村。”喜来乐刚要续茶,但被阿潜阻止了。
“瓦罐坟在古道的另一头?”
“是的,从一笑堂的东窗出发,一直沿着古道走,经过荒地,就能到达瓦罐坟区,而正经的墓地区离瓦罐坟区还远。就在两天前,有位老人在瓦罐坟去世了。”
“什么?”
“这一家你也知道,我刚才讲起过,就是开鱼塘的李家,他们七十五岁的老母亲去世了。”
“李家,那李家姐弟三人?”
“正是,其实那李家老太太的身体还算硬朗,但因为李家姐弟三人长年无子,而且那段时间鱼塘经营上出了问题,所以专门请来风水师验看,最后归因于老太太,是她活得太久了。”
阿潜无言以对。
“他们打断了老太太的手脚,将她捆得结结实实的。有不少人听到了老太太的惨叫,和鬼没什么区别。那三人把老太太扔到坟墓内,每天只去送一顿饭,老太太的手已经不能活动了,只能伸着脸用嘴叼饭,模样和狗没什么区别,但狗远比她幸运啊。
“这悲惨的老太太去世了,也算是一种解脱。因为之前刘四海母亲的事件,李家姐弟三人心里顾忌,害怕老母亲死后阴魂不散,来纠缠他们,所以他们请神婆做一场法事,超度老母亲的冤魂。说是超度亡魂,其实就是……”喜来乐说到这里停下了,他有所顾忌。
“就是什么?”
“就是招魂,让那李家老太太的魂魄归来,好听那三个不孝子的‘辩解’。”
“招魂!”
“是的,就在今晚,我要带你看的正是这场招魂仪式。”喜来乐说道。
阿潜倒吸一口气。
喜来乐端走茶具,打开药铺的大门,直接将剩余的茶叶泼在门外,并称这也是为了辟邪。阿潜注视着桌上的古本《本草纲目》,刚才被自己翻到了“半夏子”这一页,但他的心思没在书上,而是在想着瓦罐坟,想着接下来的招魂仪式。
“走了,去太平观了!”喜来乐拿起桌上抓好的药材说道。
阿潜忙起身随喜来乐一起出了大门,在打开大门的那一刻,阿潜看到乔婉儿站在门外,她正向内看着。喜来乐将那包药交与她,并打了手势,阿潜看出哑语,这是让乔婉儿去村口等着。这喜来乐为何要用哑语?难道乔婉儿是个……
“这边走。”喜来乐招呼道,打断了阿潜的思绪。
一笑堂的西窗外有一条水泥路小道能直接通往太平观。两年前,刘四海的母亲化作僵尸出现在古道,最后消失于祠堂。因此有人猜测,僵尸从这条小道去了太平观,所以没有人看到,但人们在太平观一无所获,刘四海母亲的事便不了了之。此刻,阿潜行走在这条小道上,虽不及那古道一般诡异,但也有阵阵寒意袭来,似乎这条小道是那古道的延伸,太平观才是真正的冥府。
“一笑堂从建成到现在,从来没发生过怪异之事,那条古道也安安静静的,这其中的玄妙让我不得不信啊!也许双鱼玉佩真的管用,风水布局讲究综合性,缺一不可。”喜来乐说道。
今夜的风没有停过,从阿潜进村的那刻起就开始了。阿潜遥望前方,不远处出现了一座简陋的道观,据喜来乐讲,这座道观在明末清初时就有了,一直保存到现在,期间免受战火荼毒,只经过几次修葺,可谓是货真价实的古建筑。阿潜对于古村镇和古建筑情有独钟,但此时此刻,他的心思全没在这座古老的道观之上,反倒是道观里的东西,让他非常在意,他隐约感觉,今夜的仪式上,将会发生不寻常之事。
“瓦罐坟、古道、祠堂、小道、道观。”阿潜嘟囔着。
“怎么了?”
“这是一条很固定的僵尸行进路线啊!”阿潜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。
太平观的规模很小,只有一座正殿和一个大院,四周围墙围起,形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。踏入正门便是大院,正殿就在眼前,道观里的树木繁茂,在炎热的夏季里也十分凉爽。正殿大门的两侧挂着白色的灯笼,还有两个纸人立在灯笼之下,苍白的面孔,鲜艳的腮红,似在迎接众人进殿。院内的树木上还挂着许多体积较小的白色灯笼,随风飘荡。整座太平观阴森恐怖,好不诡异。
阿潜虽然见识多广,但看到此番场景后仍不免打了个寒颤。丧礼上的灯笼也不是没见过,但如此密集的白色灯笼还是第一次见;他也见过一个村子每家每户外都放着纸人的场景,但那些纸人至少配着衣服,看上去没那么恐怖。而太平观的这两只纸人,从头到脚全是白色,只有那漆黑空洞的眼睛和糊在双颊上的腮红显得尤为突出。
阿潜本以为院内没人,却听到一阵说话声,只见一男一女两个人从一棵大树后面走出,他们看到阿潜和喜来乐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,便向正殿走去了。待两人进入正殿后,喜来乐告诉阿潜,这两人便是李家姐弟,女的自不用说,男的脸上有道疤,正是二弟李海平。
正殿处飘来浓重的香味,想必里面已香火袅袅了。阿潜顾不得喜来乐的絮叨,径直向正殿走去,喜来乐见状急忙拉住他。
“不可,现在除了李家人,外人还不可进殿。”喜来乐严肃地说道。
“哦?”
“还没到时辰,外人进殿晦气,你没看到这院子里还有其他人吗?”喜来乐幽幽地说道。
什么?哪里还有人啊!
阿潜再次打了个寒颤,院子里竟然还有别人?果然,有不少人从树木深处纷纷涌向正殿,但他们只在门口处停下,没有进殿。这些人看样子都是古陀村的村民,阿潜竟然看到了赵贵带着杏儿与兵崽也在其中!除此之外,还有其他小孩子。方才这些人一声不吭地藏在树木深处,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。
“怎么让孩子们来这里,他们不害怕吗?”阿潜很是惊讶。
喜来乐微微一笑,说道:“小孩子才不怕呢,他们还上赶着看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,以后好在小伙伴面前吹嘘啊!”
“这倒也是,儿童的心理确实如此。”
这时,正殿外突然冒出一位白发老太太,这么说是因为阿潜没有看到她从殿内走出,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。此人身穿深蓝色长袍,长袍上点缀着些许梅花图案。只见她双手握着三支点燃的香,对着天空拜了拜,然后将三支香插在殿外的香坛上。
“仪式开始!凡人进殿!”老太太虽然看着苍老,但声音十分洪亮。
“哇!”
“开始了,开始了!”
一阵喧闹后,众人拥挤着进入正殿。喜来乐告诉阿潜,这个老太太就是古陀村的神婆,村民们都叫她“檀婆”,因为此人制得一手好檀香。
进入正殿后,巨大的三清像映入眼帘。面对三清像的方向,左手边的是“万教混元教主太上老君道德天尊”,即太上老君像,手持太极扇;中间的为“玉清圣境无上开化首登盘古元始天尊”,即元始天尊像,手持混元珠;右手边的是“上清真境玉晨道君灵宝天尊”,即灵宝天尊像,手持碧如意。
面对着三尊慈祥却透着威严的神像,阿潜下意识地拜了拜,与其说是被三尊神像折服,倒不如说是被整个殿内的环境所震撼。正殿的房梁上挂满了黄色的符咒,这便是“符咒绕梁”。三清像前面是一张巨大的供桌,上面摆放着丰富的供品,巨大的香坛上插着许多支点燃的香,阿潜无法计算具体的数量。供桌的左侧还有一张桌子,上面摆着一块黑色的石头,旁边还放着一根十公分长的短木棍,这与和尚敲的木鱼很像,但这是道门,而非佛门。
檀婆进殿后便不见踪影,只留下众人在窃窃私语,每个人都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,不敢在神仙脚下高声语。也有小孩子突然发出兴奋的叫声,但很快就会被大人们以捂嘴、打屁股所制止。
最让人感到恐怖的是,殿中央放着一口未钉的棺材,棺材盖错开一个小口,如果距离近的话能嗅到阵阵恶臭,所以才会点起那么多的香。棺材里的尸体,想必就是李家的老太太了。应是那李家姐弟们将其从瓦罐坟内取出,打算做完招魂仪式后再安葬至祖坟。人们离这棺材远远的,小孩子们固然兴奋,但也明白这棺材绝非可接近之物。
没多久,檀婆从三清像后出现,只见她换了一身道教科仪时的盛装,并戴上了五老冠。这五老冠和唐僧帽很像,这个细节也能说明佛道之间相互借鉴、相互融合已成为大趋势。檀婆庄重地坐在供桌旁边的那张桌子前,右手拿起短木棍,在黑色石头上轻轻敲击了一下,突然间,乐器的声音响起,锣、鼓、二胡、笙箫等等齐上阵。
阿潜惊呆了,并没有见到奏乐的人啊!有着同样疑问的还有喜来乐。但他们的疑惑很快就被解开了,只见檀婆身后的幕布落下,几位奏乐的人出现了。那块幕布与墙色浑然一体,让人根本看不出那里还有块布。
“步虚缭绕遍十方,阆苑奇花满道场。逢请亡灵来受度,金炉添炷返魂香!”檀婆用清晰响亮的声音念道,乐队适时伴奏。
一炷返魂香,径通三界路,
惟愿大慈悲,宣扬秘密语,
拔度亡灵,出离地狱三途苦。
人生百岁如在梦中游,一旦无常归何处,
灵魂从此一去上南宫,朝礼无上虚皇尊。
无上愿亡灵,上愿亡灵早超升。
道教阴韵《返魂香》,阿潜十分熟悉,他在不少场合听到过,但檀婆的唱风却颇为妖异,让人不寒而栗。殿内的所有人都被这阴韵所震撼,被檀婆的唱声所吸引,檀婆的声音仿佛能把人的灵魂吸走。檀婆唱毕后,时间刚好卡在十点二十分。殿内依旧一片寂静,没有人敢发声。檀婆起身,对着身后的乐队行礼,等乐队散去后,檀婆离座对众人行礼,并再次隐在三清像之后。
约莫五分钟后,檀婆再次出现,她换回了原先的深蓝色梅花长袍,并摘下了五老冠。檀婆的眼神如此妖异,直盯着正殿中央的棺材,模样很吓人。
“爷爷,哥哥,我怕!”杏儿的小手拽着赵贵的衣角说道,这一幕恰好被阿潜看到。
“你这丫头,不让你来你偏来,来了又害怕了,我还要看下去呢,送你回去不就错过了。”赵贵埋怨起自己的孙女。
“爷爷,我怕嘛!”
“兵崽,你送妹妹回去吧!”
兵崽一听,似乎不太乐意。
“我啊……”
“对啊,这黑灯瞎火的,你妹妹胆子那么小,敢自己走吗?别废话,快跟着杏儿回家,早点睡觉,明天还上学呢!”赵贵推了一下兵崽的头。
兵崽虽年幼,但胆子很大,也生得壮实,个头也大,比起同龄人看上去要大个两三岁。他拉着杏儿离开了太平观。
之前在木屋,现在在太平观。阿潜观察出,赵贵经常让兵崽照顾杏儿。
“师父,师父诶!”德福不知从哪出现,靠近喜来乐。
“嘿,你这小子也在啊,怎么了?”喜来乐没想到德福也来了。
“我也得走了,有点害怕啊,那棺材里发出阵阵臭味,我是待不下去了!”德福抱怨道。
“瞧你还能干点啥,走吧!”喜来乐摆了摆手。
“徒儿告退!俺去找哥们喝酒了!”德福做出个调皮的表情,离开了。
“还有一个人没来啊。”阿潜突然说道。
“咦?”
“李家姐弟不是有三个人吗?怎么只见到其中两人?”阿潜看向棺材附近,那里只站着李海丽和李海平,却不见李海军。
“对啊,马上就要招魂了,那李海军上哪去了?”喜来乐也感到不解,但他很快就被棺材前的骚动所吸引,只见檀婆竟然直接推起棺材盖,只不过她年老力衰,一下子没有推开。
“你俩来帮忙!”檀婆对着李家姐弟二人说道。
只见李海丽面露难色,李海平咬了咬牙,两人便硬着头皮上前,合力将棺材盖推开,恶臭顿时弥漫在整个正殿,盖过了香味。
众人纷纷捂鼻,阿潜也被这臭味熏得险些呕吐,他到处找着窗子,却发现这正殿仅有的一扇窗已经被锁死了,只有大门敞开着,似在迎接李老太太的魂魄归来。
檀婆似乎对这臭味习以为常,她面不改色,反而还对着棺材里的尸体仔细端详了一阵,这让阿潜十分佩服,檀婆的业务能力没得说。这一阵骚动持续了约十五分钟,只见檀婆扶着棺材边缘,紧闭双眼,嘴唇抖动着,似乎在念着什么咒语。恰在此时,有人闯入正殿,这人满头大汗,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。
“姐!哥!咋样了,俺没来晚吧!”来人正是李海军。其叫喊声之大惹得众人纷纷转头,檀婆才刚刚进入状态,被李海军瞬间打破,她愤怒地瞪向李海军。
“你这不孝子,为何这时才来,这样冒失地闯入,不怕你的亲娘魂飞魄散吗!真是个混蛋小子!”檀婆大喝道。
这是村民们第一次见檀婆如此愤怒,竟然对着李海军大骂,这是村民们不敢做的。
李海军倒也是个人物,他根本不信这邪乎的事,更不把檀婆放在眼里,只见他攥紧拳头走向檀婆,嘴里不停地大骂,想以暴力解决问题。
“啪!”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李海军脸上,众人惊呆了。
“混蛋!现在是什么时候!容得你这样放肆!”李海丽这一下打得十分用力,她自己也疼得不停晃手。
“我、我……”
“站一边去!”
李海军唯一怕的人,就是他的大姐李海丽。
正当众人被这阵骚乱所吸引的时候,乔婉儿悄然进入正殿,她无视周围的一切,看到喜来乐后欣然一笑。
“婉儿姑娘也来了。”阿潜打起招呼,但乔婉儿没给阿潜回应,像是没有看到阿潜一般,只是将刚才抓好的中药给喜来乐看了看。
“哎呀!瞧我这记性,说要去送药的,我却给忘了。”喜来乐说道。
阿潜点了点头,他没纠结乔婉儿的冷漠,因为檀婆再次进入了状态,而且念咒声越来越大,整个仪式最重要的部分开始了。
檀婆先是扶着棺材边缘,绕着棺材转圈。随着念咒声的增大,她逐渐远离棺材,人们也听清了她在念的什么。
“替身代身,白纸作你面!五色纸作你衣,未开光便是纸,开了光变神通!开你左耳听阴府,右耳听阳间!你和莫庄莫姓,同时同日同月同年生!开你左手提钱财,右手提灾殃,莫名莫姓灾殃担,担出外方!要刑刑大山!要克克大海,无刑无克担煞急走,神兵火急如律令!急急如律令!”
檀婆的样子异常疯狂,她是要让李老太太的魂魄附上自己的身躯,好与李家姐弟三人对话,但是她的声音与之前唱《返魂香》时颇有不同,就像是含着东西一般。只见檀婆的步伐逐渐慢了下来,头越来越低,白发纷纷垂下,最后竟跪在地上,久久不起。
“上身了吗?”
“这就是鬼上身啊?”
“真是太可怕了。”
在众人的小声议论中,檀婆缓缓站起身,双手在自己面部不知做了些什么,白发遮挡以至于众人无法看到。她摇摇晃晃地向李家姐弟走去,这三人下意识地后退,但还是李海丽沉住了气,她及时拽住了两个弟弟。
“娘,是你吗?你回来了?”李海丽对着檀婆问道。
檀婆点了点头。
“娘,我们、我们……”李海丽不知如何开口。
正当檀婆再次逼近的时候,忽然从正殿大门处再次传来声响,这次有三个人闯了进来,其中一人被门槛绊倒,重重地摔在了地上,同他一起摔进来的还有门外的纸人。众人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檀婆的表现,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惊扰,一时间,孩童的哭喊声、妇女的尖叫声,此起彼伏,正殿顿时大乱。
“出现了,又出现了!”闯入者喊道。
“什么出现了?”
“古道僵尸啊!又出现了,我们三个都看到了!它已经往祠堂方向去了!”
“啊!”
此刻,檀婆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,只听她无比凄惨地大叫一声,而后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,并不停地抽搐着。
“檀婆!”
用招魂术的原理来解释,李老太太的魂魄已经上身,却突然发生了骚乱,惊扰了魂魄,檀婆被反噬了。
众人纷纷围上前,阿潜看到面色凝重的喜来乐,他很明白,祠堂是过去的叫法,现在也该称为“一笑堂”,有僵尸朝那里去了!
伍·红豆
三个闯入者是本地的村民,其中两个是女性,住在太平观附近的桂嫂和田嫂。摔倒的那个是个男性,是村委的办事员曹小刚。
这三个人并不是结伴经过幸福胡同口的,桂嫂和田嫂恰好遇到,且目的地在一个方向,两人便结伴而行。快要到幸福胡同口时,忽然听见有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,很有规律,就像是有人在跳动。当时夜已深,所以声音十分清晰,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生起。
“田嫂,你听到什么没?”
“听到了,是从哪发出的啊?”
桂嫂警觉地看向身后,发现没有人跟着,她正要松一口气,却见田嫂正惊恐地望着一个地方,幸福胡同口。
“听出来了,是从胡同里面传出来的。”
两人在大路上,她们知道幸福胡同的另一头是什么。虽然害怕,但好奇心很强的桂嫂还是忍不住想去看看。
“算了,快走吧,就当没听见!”田嫂拦住了桂嫂。
“你没听说吗?太平观正招魂呢!没准是那李家老太太的……”
“你快别说了!”田嫂抬起拦着桂嫂的手,正要捂起耳朵,又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。桂嫂走到胡同口处,一阵阴风再次吹过。
“啊!天哪!”桂嫂发出一声惊呼。
“怎么了……”
“出、出现了,又出现了。”
“什么啊?”
两个妇女并肩站在一起,望向胡同深处,尽头正是古道,就在古道那惨白的路灯之下,站着一个人,一个模样很怪异的人。此人身穿蓝色长袍,一般成年人的身高,只见他面朝一笑堂的方向站着,并且伸直双臂。这人似乎察觉到两位妇女搞出的动静,竟然转过头来,那根本不是人脸,而是僵尸。
“啊啊啊!鬼啊!”曹小刚恰好经过此地,也看到了胡同尽头的一幕,他正打着手机,受到惊吓后,手机跌落在地。
三人落荒而逃,却没有一人想起太平观,只想着离古道越远越好。一直跑到村南,田嫂这才想起去太平观求助于檀婆,至少要将消息告知那里的人们。因为僵尸很有可能穿过一笑堂,进入太平观,就和那两年前消失的僵尸一样。
阿潜与喜来乐匆忙赶回一笑堂,中药房内一切如旧,似乎没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,桌上还放着古本《本草纲目》,“半夏子”的那一页赫然入目,似乎在告诉着二人,一切如旧。那么为何又会出现僵尸呢?乔婉儿按喜来乐的吩咐,守在东窗外,遥望古道,以防止有人闯入。德福也被喜来乐一个电话叫回,守在幸福胡同口。此时此刻,已没有人再敢靠近古道附近。
“那僵尸貌似没有闯进来。”阿潜说道,他刚要坐下,却听见喜来乐发出一声惊呼。
“糟糕了,老弟!”
“怎么了?”
“蜡封开了!”
“什么意思?”
“最上面那个抽屉的蜡封开了啊!”喜来乐说着赶忙去查看。阿潜这才想起,喜来乐习惯在每天关门前用蜡封住所有抽屉,以此来驱邪。若打开抽屉,蜡封便会损毁,然而喜来乐自从蜡封之后就一直与自己在一起,所以不是喜来乐打开的抽屉。只有最上排最右侧那只抽屉的蜡封被损坏,其他的都完好,而且蜡封材料被锁起,钥匙只有喜来乐拥有,不存在破坏后再次封上的可能。
喜来乐将梯子放在那只抽屉的正下方,取出抽屉后又迅速抱至到桌上,阿潜担心喜来乐摔倒,全程注视着。抽屉里是半夏子,他知道,这里面有双鱼玉佩。只见喜来乐伸进去手,摸了又摸,神色逐渐慌张起来。阿潜感觉不妙,也伸进去手找了一番,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。
“老弟,不见了,双鱼玉佩不见了啊!”喜来乐惊呼道。
“嘘!喜郎中,先不要声张。”
“啊?”
“快去查看一下门窗。”
门锁是完好的,这点喜来乐很肯定,因为正是他开的锁,并且阿潜也看到了。喜来乐望了望东西二廊的窗户,叹了口气。
“唉!老弟,全怪我粗心大意,我们离开的时候,我竟忘了锁窗,而且那西窗还敞开着!东窗还是婉儿早些时候关上的,并没有上锁。”
双鱼玉佩遭窃,门锁完好,钥匙只有喜来乐拥有,所以窃贼只能从窗户进入。
之后,阿潜来到古道旁。古道之上除了有之前自己留下的足迹外,还有一串新的足迹,足尖朝向中药铺方向,成对并排,且脚掌部位有横向断开的印迹。除此之外,再无他痕。
“果然有僵尸吗?”
阿潜带着疑问,沿着那串诡异的足迹前进,他很小心地避开,因为过于专注于地面,险些撞在那棵老槐树上。老槐树的木牌依旧挂在那里,却被翻到了“夏至”这一面,且东侧那半段绳子压在西侧那半段绳子之上,即自东侧向西侧缠绕。再没有其他人经过古道,所以定是那僵尸在前往中药铺的途中碰到了木牌,导致木牌翻面。
但是一笑堂内除了丢失玉佩,便再无其他痕迹,更没有僵尸藏在里面。喜来乐特地打开后屋查看,一无所获。
太平观就更不用说,当时那里有很多人,没有一个人看到有僵尸闯入。
曹小刚见到僵尸时不小心将手机摔在地上,手机屏幕恰好摔亮,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,时间是十点三十分。
更有可靠的证人作证,从目击到僵尸起,没有人从一笑堂和太平观处沿着其他道路跑出,这表明僵尸只能在古道路段行动。于是,两年前的一幕又重演了,僵尸在古道的尽头消失,而顺道的一笑堂和太平观均不见僵尸的踪迹。 约莫半个时辰后,檀婆清醒过来,并对招魂仪式失败一事深感抱歉。喜来乐虽然丢了玉佩,心情极度郁闷,但他依旧为檀婆把脉看病,专注度之高好像玉佩丢失一事从未发生过一般。如此仁者之心,阿潜十分佩服。
“喜郎中,阿潜先生,有句话老婆子不知当不当讲,讲了,怕你们二位说我搞封建迷信。”檀婆拖着疲惫的声音说道。
“前辈但讲无妨。”阿潜说道,喜来乐跟着点了点头。
“僵尸附体。”
“什么?”
“僵尸出现的时候,也正是我进行到招魂关键阶段的时候,对吧。”
“嗯。”
“一笑堂和太平观均找不到僵尸的踪迹,只能说明它变了形式藏于一笑堂或太平观之中。”
“啊?这又如何解释?”
“世间万物,只要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,皆可在任何形式中相互转化。僵尸也是如此,它若藏于一笑堂中,很有可能化成中药材。若在这太平观……”
“怎么?”
“因为招魂术早已启动,所以,它定附在某个人身上……喜郎中,还有阿潜先生,你们都有可能被僵尸附体!当然,也包括我。”
“啊!”
“还有李老太太的尸体。”
“既然被僵尸附体,那是否会表现出和常人不一样的状况?这一点很好排查吧。”喜来乐望向阿潜,似在求助。
“谁也没见过僵尸附体之后是什么样的,我没见过,前辈见过吗?”阿潜望向檀婆。
檀婆摇了摇头,靠在床头,闭上双眼,不想再说话。
“也就是说,即使被僵尸附体,仍有可能表现的和正常人一样,更有一种可能,被附体之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已被附体。”
喜来乐一惊,他没料到阿潜会这么说。
“喜郎中,要报警吗?”
“报警?老弟,你别说笑了,我不会报警的,只是丢了一块玉佩而已,其他贵重物品皆完好,我何必费那力气呢?”喜来乐一副无奈状。
“但……”
“嘘……”
阿潜刚要开口,喜来乐将食指放在嘴边,示意其先不要讲话,然后挥了挥手,让其离开。檀婆已经睡着了,两人不便继续在此谈话。
回到一笑堂后,两人久久不能入睡。阿潜便提议去瓦罐坟一探究竟,喜来乐本想拒绝,但看到阿潜如此热情就同意了。从某种程度上来说,阿潜也是为了找到玉佩而努力。
沿着古道边走,能看到绵延不断的僵尸足迹。离开村子的生活区域后,便来到了犹如悬崖边一样的梯田上,古道紧邻‘悬崖边’,从这里能看到‘悬崖’之下那块荒地上的五谷神。继续前进,当到达瓦罐坟区域后,足迹有些模糊,是因为这里的泥土过于松软,但仔细辨别还是能找到的。足迹最终在一处完好的坟墓前消失,这便是足迹的起点,整条路上,只有阿潜和僵尸的足迹。瓦罐坟是不立碑的,所以两人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坟墓。
“僵尸会穿墙吗……”阿潜嘟囔道。
“接下来怎么办呢?这里面的尸体真的变成僵尸跑出来了吗?”喜来乐的声音透漏着恐慌。
“瓦罐坟并非正式的坟墓,一般来说死后多久才会移到祖坟呢?”阿潜很冷静,仿佛经常在深夜来坟地似的。
“这……当地都是三年,呃,李家是个例外,因为他们又把尸体挖出来了嘛,所以直接入祖坟,不必再等三年。”
“瓦罐坟只是一个合理杀死老人的工具,李家姐弟三人犯的可是故意杀人罪啊。”
“是啊,不止李家老太太,整个古陀村老人们的命运不都这样嘛……老弟,知道我为何心疼那玉佩吗?不仅仅因为它是古董,更不仅仅是它能驱赶僵尸。”
“还有什么?”
“它能保护孤独的老人免受瓦罐坟习俗的伤害啊……”
“哦?竟有这种说法?您是从何处听来的?”
“这……自然是那后山的道士告诉我的。”
“将玉佩在某个特定时节放入半夏子里,以及关于玉佩的所有用法,都是道士告诉您的吗?”
“呃,是啊,怎么了吗?”
“这些德福和婉儿一定也知道吧。”
“那是当然。”
“眼下有几个事实需要确定。”
“什么?”
“第一,一笑堂的大门,只有你拥有钥匙,我们在离开的时候锁好了大门,所以不论是有人进去或有人离开,只要经过大门,必须用钥匙。”
“正是如此。”
“第二,古道上只有僵尸足迹和我的足迹。”
“我也见到了。”
“第三,太平观院内的树木深处以及那块和墙体一样颜色的幕布,都检查过,僵尸没有藏在那里。”
“是的,所以檀婆才说,附在某个人身上了。”
阿潜无言,不知觉间,两人沿着古道来到了李家的鱼塘附近,这里地势较高,在月色下,鱼塘犹如一只黑暗的大眼睛一般。不远处的后山像一只体型更大的怪物,盯着这两人。
“那个,老弟,我们回去吧,有点冷啊……”喜来乐抱紧双肩,说是冷,其实是害怕。
“是该回去了。对了,为何在太平观,婉儿对我置之不理呢?”阿潜问道。
“哎!那个啊,你别在意,她是个聋哑人,可能没注意到你开口说话。”喜来乐说道。
“竟是这样。”
“婉儿啊,单纯善良,经常和小孩子交流,成年人的人情世故她可能不懂,老弟多担待。”
阿潜点了点头。
“瓦罐坟何时才能废除呢?这不仅仅是犯法这么简单,就算法律强行介入,效果也不会太好。”
“即使是那样,法律也会清算一些人,所谓的习俗,其实就是杀人。”
“这一点老人们也清楚,但都无能为力。实不相瞒,我来这里之前,这古陀村的老人基本上……死绝了……除了赵贵和李家老太太,就只有陈家那个不满七十岁的老太太,她瘫痪在床,再熬几年,她的子女就解脱了。唉!但是现在,李家老太太也没了……哼!但我听说已有人报案,警方已经知道这里,就是还没机会打入,看吧,很快就要惩罚一些人。”
两人从大道回到一笑堂。街道上已无人,再一次发生僵尸事件,众人都躲在家中了,太平观的招魂仪式也停止了,李家老太太的尸体还停留在那里,择日下葬。如果说两年前的僵尸事件摧毁了村民们对道士的信任,但那时候有檀婆挺身而出,拆除了祠堂,并建起一笑堂药铺。那现在僵尸又一次出现,檀婆的法力也不灵了,村民们还能依靠谁呢?
“喜郎中,类似于瓦罐坟的习俗有很多,尤其是在旧时代。”阿潜说道。
“这我知道。”
“有这样一个感人的故事,在古时候的某村落,有一个叫‘弃山’的习俗,把老人装在一只箩筐里,背到山上弃之,生死全看天。一位书生也不免被此习俗影响,唉,倒不如说那时候太穷,老人就是个累赘,瓦罐坟的由来不也如此嘛!呃,回到故事中,那书生选好地方,将老母亲放下,正要下山时看到脚下有一串红豆,这串红豆向山下绵延不断,看不到尽头,这不正是自己来时的路吗?再看老母亲的手里仍紧握着一些红豆。”阿潜说到这里后,先喝了一口茶。
“母亲,您这是做什么?”阿潜换了一种音调,模仿那书生在说话。
“我怕我儿找不到回家的路啊!”
红豆是标记,老人从被背出家门的那刻起,就开始丢红豆了。
阿潜又喝下一杯茶。
“那后来呢?书生良心发现?还是就这么离开了?”喜来乐迫不及待地问道。
“后来,嗯,这个故事到此就结束了,留给人无限遐想。”
“哦,唉……”
“但是,古陀村的故事,该有个圆满的结局了。”阿潜说道。
喜来乐呆在原地。
月夜深沉,古陀村愈发诡异了。
末·尸问
世间本无鬼,庸人自扰之。
古陀村接连发生僵尸事件,更伴随着双鱼玉佩的被盗,被卷入事件中的外地人阿潜该如何脱身呢?
读者君需解决:两年前,喜郎中的遭遇作何解释?现今的僵尸事件又是怎么一回事?双鱼玉佩被何人所盗?三问若解决,即可还原出整个故事的原貌。
有人会问,真的有僵尸作祟吗?僵尸真的能附体吗?还是那句话:宁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无;不可不信,但又不可全信。
祝君狩猎愉快!
注:阿潜是侦探设定。
阿潜在伽蓝寺的经历与本故事无关。
双鱼玉佩的来历与本故事无关。
文中提到的中药其药性与谜题无关。